畢竟這事好說不好聽——因宮中準備強行采選秀女, 逼得民間女子齊齊謊稱噩夢, 逃避入宮?
倘若去抓那些女子與幕后之人, 實情必定兜不住。可這實情一揭開, 也無異于撕下嘉禧帝那層薄薄的仁慈面皮。只要嘉禧帝還想保全臉面,就得默默接下這個“上天預警”。
直到現在,謝元簡也篤定這事是人為。
可他不能說, 不敢說。
因為他真查不出江山殿里的把戲!
所有可能性他都設想過, 卻被一一排除。
而這事,也因此變得尤為可怕。謝元簡很清楚天子擔憂的是什麼——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江山殿, 是不是就能進紫宸殿, 能進宮里任何地方!
那日天子如此干脆地答應取消采選, 恐怕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若是不答應, 會不會下一次犯人就要潛進紫宸殿了?
剛才他進來之時,也發現紫宸殿的守衛比以往又森嚴許多。
此刻,謝元簡唯有壓下惶恐,開口道:“臣愚鈍,未能參透其中關竅……”
話音還未落,他甚至就能感覺到上方天子的目光如刀一般扎向自己。
謝元簡趕忙續道:“陛下容臣細稟。犯人之所以選中江山殿而非他處,當是只有江山殿符合那個把戲的條件。因此,臣以為,陛下無須過于擔憂……”
上首嘉禧帝微瞇起眼,倒是被他這話寬慰些許。
順著這話想想,的確,若是將那些行刺圖直接弄到紫宸殿,甚至上朝的宣政殿,效果怕是更佳。可犯人卻選擇放在無人的江山殿。
嘉禧帝心中轉過幾轉,這幾日吃什麼藥都壓不住的驚懼終于慢慢緩下。
他又問:“那你都查到了什麼?”
聽得這話,謝元簡心下頓時松了一大口氣,知道這一關算是挺過去了。
“臣查到了那個意欲混在秀女當中入宮的刺客,這是她的供狀。”
謝元簡捧上一卷紙,被孫宦官接過去遞給嘉禧帝。
嘉禧帝卻擺擺手,示意孫宦官看,只道:“你說。”
謝元簡繼續道:“此女乃是頂替了一瞎眼老嫗的孫女,自陳從小被平王的人收養于秘密之處,接受服侍人與刺殺的訓練。此次受皇貴妃授意,成為宮女后,將在千秋宴上行刺陛下。
“屆時皇貴妃會坐在陛下身邊,見機協助一二。且,她還會在太子、寧王、肅王的膳食中下毒,確保在那一日只留下平王一個成年皇子。她準備挾帶入宮的毒藥,臣也搜出來了。”
嘉禧帝周身氣氛一下冷凝,面色黑如鍋底。
謝元簡又將女犯供出來的行刺計劃詳細說過。
嘉禧帝忍著怒意聽完,冷聲問:“就這些?”
謝元簡:“過了幾次堂,所供皆是如此。”
嘉禧帝重重一哼:“謝卿的手段還是太溫柔。把人轉到內侍省,再好好審幾遍。”
謝元簡訥訥:“獄吏一時不查,人犯昨夜在獄中自盡了……”
嘉禧帝的目光頓時又化為刀光,狠狠地劈過來。
謝元簡終是忍不住,抬袖子抹了下額角的汗:“她將頭發綁在牢門上,吊死了自己。臣與下屬都未曾想到,還有這般自盡方式……”
嘉禧帝瞇起眼思考片刻,開口道:“對此供述,謝卿如何看?”
謝元簡小心地瞥著嘉禧帝的神色,謹慎地道:“除口供外,臣目前并未查到人犯與皇貴妃的聯系,是以,臣尚不能確認指使她的就是皇貴妃。
不過,此事既涉后宮,臣不便繼續審理,后續是否移交內侍省……”
嘉禧帝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改口的打算,心知他這是打定主意要從這渾水里退出去,便是逼他繼續查,他也只會敷衍了事。畢竟,也正是因為謝元簡如此謹小慎微、知進退,自己才一直讓他留在安陽府尹的任上。
良久,嘉禧帝終是道:“一應卷宗都轉到內侍省吧。”
謝元簡忙謝過恩,又對孫宦官道:“卷宗今日都已帶來,少尹正在外候著,煩請孫內侍隨某來取那些圖。”
那些行刺圖的確不宜讓太多人看見。
孫宦官領著個小宦官,跟著謝元簡來到安陽府右少尹等候的小房,示意小宦官去接右少尹手中的卷宗。
謝元簡確是拿起其中一袋,親手遞給孫宦官。
孫宦官接過,看見袋口上貼著封條,謝元簡的手指在封條下沿連點三下。
他不動聲色地略點個頭,低聲問:“這些圖,除了謝府尹,可還有人看過?”
謝元簡也低聲答:“再沒其他人看過。”
孫宦官抱著東西離開,命小宦官將卷宗送到衙署,自己則回房拆了那個貼封條的包。
里頭面上第一張,便是唯一有三人的那張圖。
孫宦官看了看,將它放在袋上比劃,發現封條下沿正對著畫上那個華服女人的臉,便又細細去看。
片刻之后,他猛地一驚,腦中將這事前后過一遍,忙將其他圖都收好,單疊起這張快步去往紫宸殿。
紫宸殿中只有嘉禧帝一人在沉思,顯然也還在想這件事。
孫宦官將畫送到他面前:“陛下,這畫上協助刺客的女子,雖穿著皇貴妃的服飾,面容卻更像皇后!尤其是臉側這兩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