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一起身便尤為明顯,一下吸引住滿殿的目光——群臣不能抬頭視君, 卻能看得清同在御階下的太子。
謝煐側轉身,面向嘉禧帝。
嘉禧帝垂眼看過去, 忍著不耐煩問:“太子有何事要奏?”
謝煐:“臣昨夜夢到先帝與先后,他們責備臣久未祭祀, 臣甚為愧疚。”
他這話一出, 群臣便是不抬頭看也能知道, 嘉禧帝臉色絕對不會好。眾人頓時繃起心中的弦, 不知太子搬出先帝后是要唱哪出。
嘉禧帝面色的確不好, 拉長著臉沉聲道:“太子治疫乃是救民救國的大善之事, 先帝后與先祖們心懷社稷,想必不會怪罪太子因此而錯過重陽祭祖,太子也不必往心里去。”
大煜有重陽祭祖的風俗。當天官員們放假, 出門游玩登高之前, 通常會在家廟祭祀先祖。皇室當然也不例外,天子會率眾皇子皇孫在太廟簡單祭祀。
只是今年的重陽謝煐恰巧還在船上, 自然未能參與祭祖。但太廟在平日里也不會輕易開啟, 免得祖先英靈受到打擾。
謝煐續道:“然先人入夢責備, 實是臣大不孝。臣不敢求陛下為臣開太廟, 只求陛下允臣今晚宿在思政殿,為先帝后燒些紙錢,以全孝心。”
思政殿是康宗夫妻在世時所住殿宇,也是謝煐年幼時的住處。嘉禧帝上位之后沒再用過那處,只有謝煐每年除夕會去住一晚,算是在宮中守歲。
現下嘉禧帝雖然對這一請求感到意外,但謝煐都搬出孝道來了,眾臣面前他實在不好駁斥。
嘉禧帝左思右想,沒想到謝煐住一晚能鬧什麼妖,也沒想出合適的拒絕理由,只得道:“太子有此孝心是好事,想住便住吧,等會兒內侍省撥人過去打掃下便是。
”
說完,他又續道:“太子如今既已成家,思政殿又不在內廷,便該帶楚溪侯同來給先帝后燒紙錢才是。”
謝煐就知道嘉禧帝定會主動提到白殊,只露出個似是厭惡的表情,躬身謝恩。
嘉禧帝看他臉色變差,聽他提起先帝后的不悅才總算消減,示意孫宦官喊了退朝。
謝煐轉身,在一眾官員的注視下出殿。官員們的目光大多帶著莫名其妙,卻也有幾人眼中透著探究。
政事堂的宰相們跟著離開,眾臣也三三兩兩緩步出殿,便有不少官員靠到曹御史身邊,低聲問:“曹公在青州與太子共事過,您看,太子只是為了祭祀先帝后嗎?”
曹御史垂著眼向前走,只微微搖頭。旁邊人再追問幾句,但始終沒得句回復,出了宣政殿便散開各自回衙。
曹御史去往御史臺,直到身邊只余三兩好友,他看看周圍,才輕聲道:“太子行事……有先帝之風。”
和他年紀相仿的官員,基本都是歷經兩朝。此時幾名好友相互交換個眼色——先帝別看總是面色柔和、溫聲細語,卻從不會無的放矢,而且手段不拘一格,時常讓人琢磨不透。
此時,坐車去往紫宸殿的嘉禧帝也在問孫宦官:“太子到底想干什麼?”
孫宦官也猜不透,只得道:“或許真是想燒紙錢?東宮衛入宮不能佩刀,太子便是能帶進來幾個人,可宮里那麼多羽林衛值守,老奴覺得他做不了什麼。”
嘉禧帝嘖了聲:“他可真不愧是康宗的種,和他那個短命的爹一個樣,就愛故弄玄虛。你給羽林衛傳個話,今晚在思政殿外圍再加一層人手,給朕把太子盯緊了。
”
孫宦官忙應著是,又勸慰幾句,再說起皇貴妃正用心準備千秋節:“以往都是皇后操持,皇貴妃協從。今年皇貴妃可是卯足了勁,想給陛下一個驚喜。”
嘉禧帝被心腹宦官慢慢哄著,心情這才漸漸變好。
*
安陽府尹謝元簡下朝回到府衙內,處理過一些公事,用過午飯,剛想休息片刻,突聽衙役來報邱家來報案。
“報案?”謝元簡吃驚,“報什麼案,他家出事了?寧王還趴府里沒上朝呢,總不會真明目張膽去搶人吧。”
他一邊接過訴狀一邊問:“右少尹看過了嗎?”
斷獄之事由右少尹輔佐,狀紙都會先過其手。
衙役應道:“正是少尹讓交給您的。”
謝元簡本只是隨意一看,卻不料看到后頭都詫異得嘀咕出聲:“連續兩日都做一個和圣上有關的噩夢?”
他抬頭問:“邱家人現在何處?”
衙役:“少尹在二堂問話。”
既然事關圣上,那總得聽一聽。謝元簡起身走出去。
他進到二堂,見右少尹和年長的邱大師正坐著說話,邱師父帶著一雙兒女立在一邊。
府尹到來,右少尹與邱大師趕緊起身相迎。謝元簡坐下,又讓兩人也坐。
右少尹稟道:“邱小娘子堅持要見到府君才肯說。”
謝元簡看向站在下方的邱玉娘,見她走上前要跪,便道:“此處不是公堂,站著回話便是。”
邱玉娘便蹲個福禮,偷眼瞥向上方府尹,細聲道:“我……妾連著兩晚做同一個噩夢,太逼真了,就像親眼所見似地……醒來之后告訴爹爹與爺爺,爺爺說,這件事還得稟給府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