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啞然:“那這豈不是……奪舍的最佳選項。”
奪舍注重一個奪字,然而這樣的天生軀殼,甚至是無主的,任何一個孤魂野鬼,都能輕易取而代之。
“看這陣法,難不成是幕后之人,故意將這具軀體供養起來,以待日后奪舍?”歸鶴藏如此猜測。
蘭亭點頭:“你們看那少年,分明已經八九歲模樣,但皮膚細膩,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瑕疵,倒像是生來便被安置在這里,生生用靈氣催成如此年歲。”
“這未免……太泯滅人性了。”謝紫虛喃喃。
“到底是誰干的?”穆椿忍不住握起拳頭。
自從蘭亭自爆身份之后,其他幾個人便打心眼里對他油然而生一股子信服,此刻便紛紛朝他看過去。
但歸鶴藏還沒開口詢問,就發現蘭亭的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穆椿身上,那樣的眼神,無端叫人覺得頭皮發麻。
像是在看仇人,其中有著一絲淡淡的厭惡,但又像是在看朋友,因為歸鶴藏還從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懷念,但更多的還是淡漠。
更多的,是青年一如既往,從一而終的淡漠,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入眼。
“穆椿他……怎麼了嗎?”歸鶴藏小心翼翼地問。
而此刻,穆椿恰好抬頭和青年對視,蘭亭驀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語氣卻危險地暗藏鋒刃。
“到了現在,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蘭亭叫出了埋藏在他記憶深處的名字,他叫穆椿為:“歲集。”
歲集?!
如今道門中人,誰不認識這個名字,在今天之前,歲集一直是救世主的代名詞。
然而經過反轉之后,所有人對歲集都蒙上了一層陰翳。
蘭亭對著穆椿叫歲集……三道視線,齊刷刷地射向穆椿。
穆椿像是沒明白蘭亭是什麼意思,眼神中全都是茫然,開口就道:“蘭亭?”
短短兩個字,他的眼神卻在那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懵懂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兇戾與漠然。
最后那一刻,看到他眼神中的戾氣,薛寧光幾人甚至被驚嚇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直到錯開視線之后,胸腔中的心跳仍然還在加速跳動,驚疑不定。
“故人,許久不見。”“穆椿”對蘭亭笑了笑。
這張臉從前常常對著蘭亭笑,或傻笑或尷尬地笑,但每一次都眼神純凈清澈,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像那年大雪紛飛中,遞給他那盞茶的歲集。
蘭亭嘆了口氣,道:“歲集,這麼多年,你擅長騙人的這一點,還是沒有變。”
“什麼時候發現的?”歲集眼神沉沉。
“我想想。”蘭亭側目微微瞇起眼睛,道:“自劍窟中穆椿與那靈劍簽訂契約,再睜眼時,應當就變成了你。”
“原來你竟從一開始便發現了。”歲集淡淡道。
他似乎很疑惑,語氣如常,仿佛曾經他狠辣相待的那段過去并不存在,問話的時候甚至堪稱親昵:“我自認演的天衣無縫,你是如何發現的?”
“你的確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蘭亭語氣很溫和,道:“或許因為穆椿胸無大志,在當時那種境況下,他是絕對無法戰勝靈劍意志,得到生還機會的吧。”
歲集正想點頭,說一句原來如此,卻聽蘭亭話鋒一轉,道:“又或許是……我真的太了解你了,歲集。”
沒有什麼證據,也沒有什麼旁的破綻,蘭亭天生就能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就如同他一見那把銹劍便覺得觸動,而睜眼后的穆椿,卻叫他一陣惡心。
“哈哈哈……”歲集忽然發出大笑聲,笑聲愈發癲狂無狀,直叫一旁的三人瞬間警惕起來,嚴陣以待。
“我說呢,蘭亭,”歲集伸手擦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語氣陡然下沉,仿佛瞬間墜入數九寒冬,語調森寒。
“我說那時候你為何性情大變,對‘我’算計至此!”
蘭亭即使對那世道失望至極,最后主動赴死,也不曾因個人私仇,而牽連過任何無辜之人。
穆椿一直待蘭亭極好,蘭亭從前也動過利用他的心思,但最終還是沒有付諸行動,但等他在劍靈幻境中蘇醒后,對方便毫不留情下手。
原是認出他了,所以毫無顧忌。
歲集便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蘭亭,”他笑聲漸漸停息,近乎呢喃一般道:“你好狠的心。”
“不及你當年那盞茶狠。”蘭亭如此道。
“你我一報還一報,今日死在我劍下,便也算兩清了。”白發青年一抬手,身側劍靈便已然讀懂了他未盡之意。
高大的黑衣男人轉瞬化作流光,周身霧氣已然澄澈明凈,蘭亭自霧中提出一把長劍來,白玉作的劍身,屈指一彈,便是勝似龍吟的劍鳴。
歲集緊緊盯著蘭亭的手,道:“當年我翻遍了整個青城山,都沒能找到這把劍,原是生了腿,自己跑了,哈哈哈……”
他話題就此停止,抬頭與青年對視,道:“你想殺我?”
“為什麼?”
歲集問:“是想要報當年千刀萬剮之仇,還是報我欺你騙你之仇,抑或是——為那個叫做‘穆椿’的人?”
蘭亭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未曾變化,并不像歲集所想的那樣,被說穿心事之后,會惱怒會生氣。
青年的眼神似青城山上那場不化的雪,開口便是寒意:“不為任何,只想了卻那段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