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霍錚看著這個本該是天真燦爛年紀的孩子,慢慢地成熟起來。
他很聰明,三歲誦讀詩書,不過八九歲便書法有成,在圍棋一道上也有著卓越的天賦,拜了當朝棋圣為師。更甚至有當代第一大儒文慶公作為他的學問老師,讓他年紀不過十二,便名滿長安,獲得了長安第一才子的稱號。
楚少陌,真是一個神話般的人物。
但是看著這孩子慢慢長大,霍錚卻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第一,是因為這孩子三歲以后就再也沒有看見過自己,而那時候他的年齡也太小,似乎根本不記得有自己這個人存在。
這第二……
是他與云疏長得越來越像。
小時候還看不出來,但是到了少年風華正茂的時候,霍錚卻驚駭地發現這個孩子與云疏長了有五六分的相似。如果說有什麼差別,不過就是眉目更精致一些,有著少年四射的光彩,絲毫不知道收斂。
霍錚看著楚少陌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憑借一手好字,得到了皇帝的夸贊,賜下了“楚體”的名字。也看著楚少陌驚才艷艷,名冠天下。望著那已經有了自己風骨的字,霍錚的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一個猜想,卻怎樣都不敢去確認。
這個字,太過熟悉,熟悉到……讓他不敢去相信。
等到這孩子十五歲的時候,早已是天下聞名,整個人也如同一柄出鞘的寶劍,渾身都是凌厲的氣場。這種光芒四射的突出似乎也讓已然成為當朝丞相的楚父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于是楚少陌十五歲生辰剛過,便奉了父命出外游學。
臨走前,霍錚看著這個俊秀漂亮的少年跪在了自己的老師和父親面前。那文慶公囑咐了幾句,然后說道:“少陌,你也大了,也要出遠門了。為師知道你的本事,但是你且千萬記住,在外不可小覷他人,你要懂得謹言慎行。為師也沒有什麼好送給你的,就讓我腆著老臉用老師的身份,給你一個字吧。”
那少年欣喜地連連說道:“多謝老師賜字!”
卻見那文慶公撫了撫胡須,說:“你太過張揚,太過刺眼,需知日光再盛終有黑夜,你要學習那天上的云彩,知道團聚、知道疏離。你便叫……云疏吧。”
這個字明顯沒有一個飛黃騰達的恭賀之意,反而是要壓住這孩子的光芒。但是此時此刻,霍錚卻已然想不到那麼多,他驚然地望著那孩子激動的模樣,不知怎的,忽然……就與深藏在他心中多年的青年,一一對上。
他們笑起來,真的很像,只是這孩子長得更俊俏幾分。
難道……
接下來的三年,霍錚再也沒有見過那孩子。就在楚少陌即將離府的時候,霍錚心急地想要追出去跟著他一起走,但是卻被那無形的桎梏封在了楚家的大門里,永遠無法離開。
這三年,霍錚也不知是怎麼度過的,混混噩噩的,時間便過去了。
等到他看見那個早已長成青年的楚少陌再次出現在了楚家的大門時,霍錚忍不住出聲喊了一句,最后還是被自己給嚇著了。
他喊得是……云疏。
這三年,就好像是一把磨刀石,將楚少陌渾身燦爛的光芒是打磨得再也不見,卻暗藏了鋒利,如同一塊凝厚的寶玉,風華內斂,光彩依舊。
霍錚看著楚少陌愛上了茶。
他的書房里從來都有著各種雅致的東西,古琴、棋盤、書案,現在還多了一方茶海。
楚少陌每日都會在茶海前小坐片刻,與他在外游歷認識的那位當代茶圣一起品茶賞鑒。他的五官長得越來越開,已經漸漸定了型,也越來越像……霍錚心中的那個模樣。
大概有了七八分的相似了,只是這張屬于楚少陌的面容更加地細致漂亮,好像每一筆畫都是上天最靜心地描繪,真是奪目得讓人轉不開眼。
“老師,您真的要離開?”
“長安終究不是我的茶道,而云疏,你的茶道……又在哪里?”
“老師,我絕無離開楚家的可能,你又何必……”
“云疏,你只要流著楚家的血,就永遠不可能真正地投身茶道。你有自己的責任、也有自己的義務,你無法逃脫、也無力掙脫。與你相遇,已是緣分,我們在西湖之畔因一壺龍井相識,那麼如今離別之際,我也為你斟上一壺龍井,算作告別。”
……
那個名為陸闐的老者第二日便離開了楚家,霍錚看著楚少陌神色失落地望了那茶海一整天,直到添燈之時,才慢慢地轉首看向屋內一片化不開的漆黑,仿佛自言自語道:“我真的……離不開……離不開……”
霍錚慢慢斂了眸子,眼底浮現起一絲心疼。
接下來,楚少陌開始下場。
以他的學識才華,三元連中,最后獲得狀元及第,似乎是理所當然,全天下沒有一個人覺得懷疑。但是霍錚卻知道,這些年,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少年每夜點燈苦讀,就連睡夢中都不得安好。
是,他有天賦,但是他更在努力拼搏。
能夠得到如今的地位,不僅僅是一句“天份所致”可以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