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死。
接下來便是每小時固定查看情況的護士發現他已經醒來了,然后快速地通知醫生。
“小時”、“護士”和“醫生”這些陌生的詞匯,都是楚少陌在病愈后看了成百上千本的書籍所學到的。
所謂文字,自有互通之意。長安第一公子楚少陌三歲識百字,五歲將唐詩背誦如流。即使是初見這個地方的文字感到了困惑,但是在默不吭聲地看了兩天后,楚少陌也大概是識了上千字,能夠真正做到融入這個世界了。
在這里,有長安,卻沒有呈國;在這里,有李云疏,卻沒有楚少陌。
他早早就逝去的母親李氏,乃是定國公嫡長女,溫和大方、果敢堅毅,在世時將整個楚家上下料理得十分服帖,卻因為他小時頑皮硬是要去踩雪而使得母親陪伴,最終感了風寒而去。
而當這一次,當楚少陌看見那個腰背微彎的中年婦女拎著重重的水果袋子和保溫盒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的心臟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深深地凝視著婦女被歲月摩挲的面容,最終還是深深地嘆了一聲氣。
是母親。
就算是皮膚蠟黃、皺紋密布,這張五官端麗的面孔,仍舊是楚少陌的母親李氏。
“誒,李云疏,你在想什麼?我剛才說的話你到底聽清楚了沒有?”少年洪亮的聲音一下子將楚少陌的思索打斷,霍少澤盯著對方微怔的模樣看了一會兒,嘴里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小子怎麼好像好看一點了啊……”
仍舊是那頭燦爛痞氣的金發,因為兩個月的住院讓李云疏新長了1CM長的新發。
但是正如同他透澈的淺琥珀色眸子一樣,李云疏的頭發天生顏色不深,如今更帶了點淺淺的微黃,看上去與之前染的顏色并不突兀。
聽著那陌生的“李云疏”三個字,楚少陌輕輕地舒了口氣,終于是決定將過去的一切全部放開。
楚少陌,字云疏。
而如今,他便也算是從母姓,叫做李云疏。
在臨終前他曾經捫心自問過,若是再有一生,當作什麼?
不為家族,只為本心!
既然如此,那他從今以后便也就是李云疏了。
“我只是在想,我們并沒有人記得當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既然如此,那當霍……”霍大少的名字說到了嘴邊,李云疏稍稍一頓,決定還是換個說法:“那當你的大哥問起細節詳要來,我們也無準確回復的法子。”
自從確認自己可以用這個世界的文字、語法開口后,李云疏還是第一次說這麼多話。雖然他說的話仔細推敲起來,還是會令人覺得有些不古不今,但是……
說話的對象是霍二少啊!
肚子里半點墨水沒有的霍二少那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李云疏的異樣,他煩惱地揉著腦袋上的紅毛,抱怨道:“我就搞不懂了,我哥讓我來給你道歉也就算了,畢竟當時被救上來的時候因為你護著我,你才受了重傷,我也沒什麼大事。但是,當天晚上的詳細情況有什麼好說的啊,又不是什麼大事,都過去了還提它干嘛!”
“……”聞言,李云疏唇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緩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可奈何地接受事實。
自從醒來后,李云疏的腦海里確實幾乎沒有什麼記憶了,因此他才需要這樣掩藏自己、虛心學習這個世界的事物。
但是,有一幕場景卻在他的腦海里,每天臨睡前像小電影似的回放——
在同樣沒系安全帶的情況下,黃發少年下意識地抱住紅發少年想要將對方充作肉墊,但卻在擁抱的一剎那被對方反壓住。就在這不到三秒的糾纏掙扎過后,那輛漂亮大氣的銀色跑車便砸在了叢林之中,讓充作肉墊的黃頭發少年到最后還沒明白這個酒醉的家伙是哪兒來的好運氣反射性地壓住自己,他也算是死不瞑目了!
“話說我那天真是喝醉了,幸好有你啊哥們,要不然指不定現在失憶的就是我了。還真要謝謝你了!”霍少澤樂顛顛地一笑,毫不客氣地拿起柜子上的蘋果就咬了一口。
李云疏見狀輕輕搖頭:不,原主是打算讓你墊背的。
李云疏微微嘆了一聲,莫名的,他對于這個小孩一樣的少年就是有種包容,好像怎麼也生不起氣來,大概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幼弟的影子吧。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個辦法得到你大哥的原諒,我倒是有個辦法。”既然把對方當成了弟弟,李云疏自然就開始為對方謀劃起來。
聽到這話,霍少澤頓時眼睛一亮,蘋果才咬了一口就隨手丟在了淺黃色的木制柜子上,滾了兩滾正巧掉進了垃圾桶里。他說:“什麼?你真的有辦法?!”
李云疏鎮定自若地點頭,微微揚唇:“嗯,你按照我的話去說,雖然不一定能重新給你一輛車,但是我想你的銀行卡是不用再凍結了。”
霍少澤迫不及待地附耳過去,只見李云疏嘴唇翕動,簡單地說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