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搬過一次家,離開了那群都知道她兒子死了的鄰居以后,他的行動不再受限。
“下雨了,媽媽,”他站在便利店門口,把手機貼在耳邊給楊燕打電話說,“你沒帶傘,我來接你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便利店門口有只野貓,他心情好,傘柄往野貓那兒偏了一些,剛好擋住從上方屋檐上落下來的雨滴。
楊燕彼時正頭疼,她隨口“嗯”了一聲,然后掛斷電話找止疼藥。
翻遍包都沒找到。
于是她只能一邊忍受頭疼,一邊站在商場門口等“兒子”。
頭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好疼啊……
她隱約聽到一聲稚嫩且遙遠的聲音:
“媽媽——”
是誰在叫她?
“媽媽——”
楊燕被這兩聲媽媽弄得精神恍惚,頭疼得幾乎快要在公共場合失態,都沒注意到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少年已經撐著傘、沿著被淋濕的長街走到了她面前。
于是她聽見了一聲來自真實世界的“媽媽”。
“走吧,”他撐著傘,站在她面前說,“我們回家。”
但是等到兩人走出去一段路,楊燕卻變得有些不對勁。
她步子變得越來越慢。
忽然,在剛好亮起紅燈的十字路口,她忽然問:“你是誰?”
路上車鳴聲繁雜,他沒聽清:“什麼?”
楊燕停下腳步,哪怕這一停,傘遮不到她了。
她全然不顧打在自己身上的雨,問:“你不是我兒子……你到底是誰。”
“媽,你在說什麼,我是你兒子啊。”
“你不是,”清醒狀態的楊燕眼神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她看向少年的眼睛里再沒有了那份‘愛’,“我兒子怎麼會是你這種人?你和他一點也不一樣,我兒子善良、樂觀,他絕不是像你這樣的人。
”
他站在路口,紅色的信號燈在他身后閃爍,他走上前一步,很慢很慢地把她的話重復了一遍:“……像我這樣的人?”
楊燕神情變得激動起來,她以為少年靠近她是想對她動手,她猛地抬起手、這一抬剛好打在傘柄上,那把傘被她打翻在地。
“轟隆——”
雷聲從遠處傳來。
“你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不會是一個像你這樣的——你這樣的——惡魔。”
雨勢變大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看了楊燕很久,然后他抿著唇,說了一個字:“我……”后面就沒了。
之后的話楊燕沒聽見,也或許他壓根就沒有說出口,也沒有被人在意。
為什麼會想起那天呢?
在那屬于他的最后的幾秒里,Z想著。
為什麼不是想起殺人時候的快感,想起刀扎進皮肉里的那個瞬間,想起他在那些人耳邊呢喃然后看著他們跟自己一樣沉淪時候的感受,而是那個雨天,他想起了那天他原本想說的話。
那天他站在雨里,想說的那句話是:“我本來覺得……像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
他居然覺得,他可以像這樣生活下去。
雨下的很大。
他渾身都濕透了。
就在那一天,他終于發現,地獄里是沒有路的。
“誰開的槍?!——你開槍了?!”
“不是我開的,他……他自己開的。”
一時間,所有醫務人員緊急出動,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提著藥箱的助理,以及在門外待命的其他組組員都沖了進來,狹小的空間變得異常擁擠。
盡管所有人都清楚:“……被槍射中那個位置,沒有生還的可能。”
“……”
Z的尸體靜靜地躺在地上,確認死亡后,他的身上多了一塊白布,白布遮不住胸口的血窟窿,鮮血染紅了白布。
池青站在邊上,在Z忽然撲上去的時候心也是猛地一跳,他眼睜睜看著殷紅隨著不斷出血一圈一圈在白布上蔓延綻開:“他……自殺了?”
“為什麼?”池青不能理解,“你剛才猜到了?”
池青本來就很難理解一些復雜的情緒,這段時間進步許多,能差不多分辨別人是真開心還是假高興,以及為什麼傷心之類的基礎情緒,但是“自殺”顯然超越了其他任何情緒。
解臨也看著那塊白布,耳邊是人來人往的喧囂聲,這些聲音顯得此刻的Z更加安靜,他說:“因為他很早就不想玩了,是存活還是消亡,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他一直不怕我們找到他,相反的、他應該等這一天等了很久,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也只有死亡能讓他解脫。”
“他是一個極度悲觀且自傲的人,他有他的驕傲,他可以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不愿意被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制裁’,畢竟在他的世界里,”解臨眼前浮現出那所教堂的模樣,“……他可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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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爸爸——嗚哇——”
游樂園外,被解救的孩子紛紛跑向自己的家人。
“我好害怕,”有孩子抱著媽媽說,“我真的好害怕。”
女人眼睛很紅,這七天在家里沒少哭,但她沒有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只摸著孩子的頭說:“你很棒,很勇敢……我們回家。”
也有一些家長,收到消息之后在這里等著,但是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出來。
解臨和池青也上了車,池青在車里透過車窗,看到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把尸體運上救護車,高度緊張的神經在這一刻忽然懈下來,一陣疲倦席卷而來,后知后覺地、他這才發現手上的傷口根本沒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