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隱隱有些擔心,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擔心什麼,直到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入眼的第一句話就讓他一下耷拉下了腦袋,像一株受了致命摧折的鈴蘭——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死了。
84、靈魂深處(2)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個一腳踩進地蜂窩的女人,忍受椎(錐)心刺痛的同時,死亡的陰影也越迫越近。他是一個無可懈擊(無懈可擊)的兇手,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患者,盡管現在的你肯定不再愿意承認,你不再記得自己是個警察,可如果你從狂熱的迷戀中將自己臭(抽)離片刻,環顧四周,你就會發現那些死去女人的亡魂總在你的左右……”
褚畫自認不是茨威格,而這封沒有署名的親筆短箋也不是來自一個陌生女人。僅潦草讀了幾行字,褚畫就猜到這封信應該出自碧姬之手。法國名模顯然不太精通漢語,她能寫一手線條圓潤流暢的法語和英語,可留在信紙字跡卻很難讓人將它與一個高挑明艷的女人聯系起來。筆跡稚嫩不說,頻頻出錯的遣詞造句也難鑄成藝術之雅。
信紙散著淡淡清香,像是用香水精心噴灑過。挺矯情。
“上次被我救下的女孩寫來的感謝信。真可惜,我還以為是情書。”隨手將那只粉紅色信封和一堆廣告宣傳單和催款信混在一起,褚畫一開口就扯了個謊,他沒來由地不想讓屠宇鳴知道這封信出自何人之手。
疤臉警探向來粗心,絲毫不曾注意到搭檔那副精致眉眼間驟然而生的陰霾,繼續愁眉苦臉地抒發起自己對向笛的擔憂,以及那一腔似乎不得回報的熱切感情。
“你他媽脖子上按著的是龜頭嗎?!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打動他,打不動他就再打一次!”這毛躁家伙不止是個滿臉堆笑的聆聽者,還模樣認真地給予對方建議,“別拿玩票的態度來對待自己喜歡的人。”
梨渦甜膩,眼睛笑出可愛的月牙形狀,他的心中卻已波瀾壯闊。
好容易連推帶搡地打發走了屠宇鳴,褚畫繼續拿出碧姬的信來閱讀——
“你如果見過我和康泊曾經的園丁,就知道那種被針蟄的劇痛絕非夸大其詞。那個可憐人有一日喝得名丁(酩酊)大醉,結果踩壞了康泊最心愛的鈴蘭花囿,他對著那些美麗潔白的花朵嘔吐,后來還扯下褲子撒尿。然后某一天,就像冥冥之中似的,那家伙突然失足跌進了山上的地蜂窩里。你一定無法想象一個男人被群蜂活活叮蟄而死的同時,另一個男人卻坐在花園里優雅地品茶。午后的陽光投向他的淡棕色的長發和睫毛,他美得就像個精靈。
可康泊就是這樣的男人,他拔出尖刀向你走來,你還會渴望他走得快些,再快些。我想那個可憐人身處天國時一定原諒了他竟如此慢(漫)不經心地就奪去了自己的生命。就像當年他取走我腹中的孩子時,我到底也原諒了他。
血淋淋的現實抵不過一雙甜蜜的嘴唇。我離不開他。
可他現在卻要離開我,為了你。
我毫不懷疑他對你的愛情,或許正因如此,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將他捉拿歸案。這些日子我做了一些調查,搜集了一些證據——同床共枕那麼些日子讓我對他總算有些了解,他作的那些可怕事終究不是全然沒有破綻。
可康泊不會聽憑任何人將他再一次投入囚室,更不會讓他人撥動你的思想。我感到我的生命已走到盡頭,我的尸體即將被陳展于那冰冷的酒窖。我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是否還活于人間,也不知道它是否足以指證出那個或許已將我殺死了的兇手,可此刻的我的確迫切地想與你面談。
此致。
安好。”
“她一定是出了毛病!女人就是這麼擅于意淫,所以我不喜歡女人!”
照例巡房的醫生看見年輕警探氣鼓鼓地把一封粉色的信摔在了床上,如果不是傷口還疼,他此刻一準能暴跳如雷,一頭撲撞上天花板。
褚畫全然不知,曾有另一個警察收到過這樣一封類似的信件,而那個警察在經歷了復雜的心理斗爭后,終究鬼使神差地將那封信燒毀了。警探先生煞有介事地自我寬慰,一定是這個女人危言聳聽,一個被拋棄的怨婦永遠都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抹黑她的丈夫,一個神經質的、常年為厭食癥困擾的模特理所應當會產生被害妄想癥。褚畫幾次想要將手中的信,可每次都戛然而止,悶悶不樂地又把手放了下來。
如此往復了幾次,信封已被擰得皺巴巴的。
他想緘默,也想叫喊,他突然間長有一副最擅雄辯的口舌,也突然間因為太過于畏懼失敗而拒絕下注,成了最頹唐懦弱的賭徒。
褚畫最后想起自己仍存有碧姬的聯系方式,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還是給她打去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