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愈加濃重的黑暗助他將怒火掩藏完好,或許沒人能看見他額頭、手臂扭曲的青筋。或許。
地上有些橫七豎八的雜物,倒也算按類堆放。視線不清下他踢到了一根鋼管,發出格外清脆的響聲。
“我就在你右前方的那道門后,”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仿佛早將來訪者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想談談。”
※ ※ ※
韓驍推開那道門,赫然發現康泊正對著自己坐在那里。
于近乎一片漆黑的背幕中乍然看見這樣一張臉,無疑會被驚艷和恐懼這兩種情緒同時鎖住。
容貌遠比名媛美麗,陰柔且蒼白,但只憑眼神就足以判斷這是個冷酷高傲的男人,而非女人。
這個男人就在距離自己三米遠的地方,坐姿端正且優雅,十指相扣交疊拄著一根泛著銀光的手杖,乍看之下如同手捧的花束拖下長長枝條。韓驍注意到康泊的手指上戴著大紅寶石的戒指。
本想向對方走近,但警界精英敏銳地意識到這空曠屋子里似還有別人。于是他停留在了對方身前相對安全的一個位置上,問,“你想談什麼?”
“我想向你請和。”
“請和?”韓驍仍然滿面狐疑,“你想怎麼做?”
“放棄追捕褚畫,讓他隨我離開。”
“他是通緝犯,只要案子一日沒有定論,你讓身為代理警察局長的我怎麼下令放棄?”
“這座骯臟的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明不白、不為人知地悄悄腐爛……如果有這麼一具男尸,他能讓你對外宣布逃犯已經命喪在逃途中,我想你就有理由下令終止追捕。
”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找個替死鬼!”韓驍冷笑一聲,“可我憑什麼要答應你的要求?”
“范唐生已經死了,是誰殺死的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將成為下一任的警察局長。我不在乎真兇是否伏法,不在乎誰將握有這座城市的正義之劍,我只在乎他能不能安好無損地屬于我。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再沒有人會用這些照片、這些把柄向你要挾,我們從此將和你永無交集。”
“你這是威脅我?”
“不,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建議,我會和褚畫離開這座城市,甚至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國家,”康泊微微一笑,繼續不急不慢地說著話,“這是一個對我們彼此都很好的提議,當然也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這個提議很值得考慮,就是韓驍本人也無可否認,但是他不想答應。
他決不能準許別的男人和自己的情人逍遙法外。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怒血即將沖破顱腦,韓驍將上身前傾,冷冷擲出一笑,“去死吧,你這條變態、畸形的瘸狗!”
男人換作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咄咄逼人地叫喊起來,“沒有人能從我手上奪走我的東西!我不會放過褚畫!這幾張愚蠢的照片最多使我蒙羞,但他卻會被判終身監禁!想象著他的監獄生活,一擁而上的犯人會把他的腸子都操出來!可你束手無策!即使總統的女兒也無法扭轉這個結局!”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似乎對對方的回答早有所料,康泊反倒笑了。那種全無所謂的笑容讓他的請求看來也那麼不具誠意。
“即使你這條瘸狗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底,也休想讓我改變主意!”
“好了,忘了它吧。”男人取出一支雪茄,置于鼻下嗅了嗅,“談談你吧。”
“我?”憤怒退潮過后,警界精英不再掐著嗓子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問,“談我什麼?”
“在總統先生的募捐晚宴上我見到了國防部長李,你曾經的準岳父。這200萬美元花費得十分值得,他和我提及了你以及你小時候的一些趣事……”
依然沉醉于雪茄的芳醇香氣之中,康泊抬著下頜,也不看向韓驍。
提及了幾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韓驍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在康泊眼里,那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被無限放大,獵物已趨向崩潰。
“每個人都有陰影。”那個毫無音調起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陰影是什麼?”
“我是高高在上的成功者,我他媽怎麼會有陰影!”
“如果你不愿吐露,我只能自己猜測了……”康泊將雪茄夾在指間,然后又掏出火柴將其點燃——
一簇火苗“呲”地跳了起來,將那大紅寶石戒指映照得格外詭艷,仿佛浸了血。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那叢翩翩搖曳的火光輕而易舉地就奪取了男人的視線。
“福利院里,那些更高大強壯的男孩常常把手伸進你的褲襠,你竭力反抗,每次卻只能換來毒打。這種感覺很糟,幾乎將你迫得發瘋,你尖叫、哭泣、跪地求饒……但那些人還是燒著了你的頭發。即使破損的額頭得到了修復,即使光禿的頭皮重又生出新發,那日的火仍成為使你夜夜驚叫的夢魘,成為你成年之后也揮之不去的陰影——”
韓驍看見始終視線旁落的男人終于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抬起了臉,將熄未熄的火光舉在他的兩眉之間。
目光劃過,一層霧氣似的笑容透出那雙淡色瞳仁,漸漸蔓延于整張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