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畫很快便闔上了眼睛,順從地睡著了。
夜風揭開窗簾的一角,好讓月光偷偷向里張望。一個男人坐在床上,懷里枕著另一個。
這個壓根看不出年紀的男人好似一個俊美的游魂,淡棕色的微卷長發散于肩頭,月光下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唇卻像染著血。而枕在他懷里的年輕人看來已入夢鄉,柔軟烏黑的劉海搭在額前,呼吸十分安穩,睡顏寧靜安詳得像個安琪兒。
“你在門外很久了。”
聽見男人的聲音,偷窺于門外已有那麼一會兒的小女孩走了進來。
“把你手中的刀收好,”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彎曲,康泊低低頜首,目光始終溫柔地描摹在情人的臉上。沒有朝進門來的小女孩投去一眼,但他似乎早已將她看了個清楚,笑著說,“我可不愿對一位可愛的小姐動粗。”
“你不會這麼做的,”擎著尖刀的手背在身后,小女孩任性地向著對方近前幾步,神態挺得意地補充,“褚畫會生氣的。”
“哈,”男人笑出一聲,“我會。我保證。”
“可是如果你打我,我就會尖叫,”瑪麗蓮聽話地放下了那把曾扎入韓驍大腿的刀子,卻嘟著小嘴說,“褚畫會被吵醒的。”
“他看來像是睡著了,其實卻是陷入了最深層次的催眠狀態。”指尖輕輕擦摩那張睡意深沉的漂亮臉龐,又說,“隨你怎麼尖叫,他也不會醒來。”
“這怎麼可能呢!你是怎麼做到的?”瑪麗蓮十分吃驚,將兩只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直直望著對方。
“催眠的成因很復雜,同時也因人而異。但大抵來說人腦的神經系統就像耶利哥城③,可以堅不可摧,也可以一夕崩毀。
”讓懷中的小子安然躺平在床,男人拄著手杖站起了身,慢慢朝小女孩走了過去,“對不起,這對你來說太難理解了。”
作者有話要說:①這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羅密歐第一次見到朱麗葉時說的話,稍作改動;
②原話是拜倫說的:“男人是怪物,女人是尤物。”
③引用于《圣經·舊約》中的傳說,堅不可摧的耶利哥城城墻在上帝的神跡之下土崩瓦解,后為繞城七日難入的以色列人輕易攻陷。
56、耶利哥之墻(5)
自那天之后,那個名叫格倫的華裔男人就沒有停止過對妻子動粗,他完全被一個小女孩的調撥捕入了網中,事實上也沒有人會懷疑一個七歲孩子竟會如此惡毒。越來越難控制的怒火最終造成了一個意外,他的妻子從樓梯上跌下,并且弄掉了孩子。
醫生診斷后說這次流產造成的創傷是非常嚴重的,他的妻子可能再也無法懷孕了。
女人悲痛萬分,成日披頭散發地哭泣,男人也為自疚感日日捶打,時常飲得酩酊大醉以期短暫的遺忘。這個曾經無比歡樂的家庭而今死氣沉沉,這對旁人眼中的恩愛夫妻同為冰雹和颶風困陷,唯獨他們的小女兒——瑪麗蓮重又恢復了似蜜糖甜蜜的笑顏,抱著陌生人因她可愛而買給她的娃娃在樓梯上跑上跑下,為每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嘰嘰喳喳。
男人的妻子被她的姐姐接走去度周末,流產后的極度精神痛苦讓她暫時忘卻了自己的小女兒。
而格倫又一次喝醉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上樓道,手中還提著一只快喝盡了的酒瓶。
金發小女孩背身坐在樓梯口,她正用偷來媽媽的口紅給手中的娃娃化妝,自己的臉蛋早已抹得不人不鬼。
“我們談過了……”男人停駐在小女孩的身后,微微顫晃著身子,非常痛苦地說著,“她說那是我的孩子……”
她撅著花瓣似的小嘴嘟嘟囔囔,手里不停歇地擺弄著娃娃——她拆開娃娃原本的小辮子替她梳了個新發型,結果又嫌不好看。
“她說那個法國男人只是她的朋友,他天生熱情,可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對呀,我騙你了。”男人的絮絮叨叨終于引來了瑪麗蓮的不耐煩,她轉過頭,仰起臉,沖他格外甜美地露出一笑,“你可真蠢!”
男人確實想要求一個真相,卻根本沒料到真相來得大刀闊斧,如此直白。
這個天使臉蛋的小惡魔只用簡單兩句話就宣告了這個男人對妻子的暴行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而那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半路夭折得多麼無辜。
戴著母親的寶石花項鏈,踩著母親那雙對她來說似船一般的高跟鞋,將母親極少使用的那支艷色口紅抹在了自己的小嘴上——男人發現,甚至是自己的妻子不到諸如圣誕晚宴這樣的日子也絕不會這麼打扮。
口紅抹得又多又不勻,還在嘴角邊滲血似的漏出好些,讓那張原本純潔無邪至無以倫比的臉蛋沾上了幾分難以名狀的成熟氣息。那雙又大又藍的眼睛看來十分單純,可轉眸而去的神態卻分明妖嬈,夸張的紅唇卻透著一個妙齡少女亦不及的嫵媚之感。
像是全然不曾明白為什麼對方眼眶血紅,面露慍色,小女孩又模樣快樂地背過了身,嘴里還在嘟囔說著,“誰都知道不能對一個小女孩兒言聽計從,你可真夠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