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樂聲蟄得人頭疼,康肖奇想也不想地回答,“簡直就像頻死之人的喊叫。”
康泊淡淡一笑,“同感。”
47、療養院(5)
輪椅上的女人怔怔坐在窗前。
正是病人們的用餐時間,飯菜之香與瓢盆之響充斥周遭,但輪椅上的女人卻對一切充耳不聞。她的表情十分木然,不知望向何處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似已與塵寰隔絕。
四年前被送入了這個與世隔絕的精神病院接受精神矯正,一次次化學藥劑的注射和電擊的治療已讓她比秋天更憔悴枯槁,目尻深深凹陷,頭發花白,頭頂的發稀疏得能看見頭皮,容顏也再不復昔日精致。
但初升太陽的光輝灑滿了一個母親佝僂的身體,她的面容在她的孩子看來,依然年輕美麗。
面對繼父與面對生母,他的情緒如此洪旱分明。一路顛簸的疲憊消失無蹤,男孩跪在母親的輪椅前,把臉埋在母親的膝蓋上。
“媽媽……媽媽……”用自己的臉頰去蹭觸母親冰涼的手指,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從男孩眼中掉出,他哽咽著呼喚自己的母親重返人間,“媽媽,你看看我……媽媽,你還能認出我嗎……”
連聲的呼喚終于讓女人有了反應,她木然地轉動著兩粒黯淡無光的眸子,朝跪于自己身前的男孩低了低頭——突然彎下腰去,兩手幾乎就要觸到地上,整個人也似要跌落輪椅。
康肖奇大驚失色,忙問母親要干什麼。
女人費力地撥弄起男孩散開的鞋帶。用不少時間完成一個簡單的扎系動作,抬起頭,笑成個吃到糖果的孩子,“我的小南瓜,你的鞋帶散了……”
“小南瓜”是這個女人對自己兒子的愛稱,只有他們倆個才知道。
這對母子抱頭痛哭,令旁人唏噓不已。
有些距離的地方,拄著手杖的男人注視著那對母子。下顎輕輕抬起,眼睛微微瞇著,他的注視不帶任何感情,似乎只是在居高臨下地觀察。
男人身側站著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女人。她是一位精神病學教授,也是康泊妻子的主治醫生。
女人未及四十,五官質樸端正,窄長的面部線條透著股子男性才具備的剛毅感,臉上卻化著較顯濃烈的妝。她正熱情洋溢地感謝身旁的男人為精神病院出資建立了一棟多功能大樓,忽又拉下臉來對著一個護工斥責出聲:“快把這些會反光的餐具收起來!你明明知道諸如鮮血、刀具這類的物品都會讓病人非常緊張!”
護工是個面相憨厚的年輕小伙子。他連連說著抱歉,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掉落在地的餐具,就轉身逃似地離開了。
“這些只聽任荷爾蒙行事的年輕人永遠那麼毛手毛腳!”女醫生低低罵出一聲,向身旁的男人解釋說,“你妻子的病情已經穩定不少,她的迫害妄想和身體妄想癥都有所緩解,所以我們準許她可以小范圍地活動一下,曬曬太陽,透透氣……但是她依然受不得刺激,那些反光的餐具會讓她產生‘匕首’‘兇器’之類的聯想,會誘使她變得非常狂亂……”
康泊細微地勾了勾嘴角,以個有些遺憾的聲音道:“因為她曾親眼目睹她父親的死亡——當時他懷疑家里遭了賊,于是握著一把刀子前去察看,結果卻從樓梯上滾落摔下,刀子徑直插入了胸口。
死不瞑目。”
“真是讓人同情的遭遇。”女醫生嘆出一口氣,忍不住又朝對方看上一眼——這個男人生得很美,全不因那慘白的皮膚與泛著血色的眼眶而有所損毀。他看上去要麼很年輕,要麼就是活了幾百歲。停頓片刻,她說,“你妻子剛來的時候一直堅稱自己沒有病,她說她被你下了毒,說你在浴缸里放滿鮮血,將毒蛇藏在她的枕下……”
“那是我女兒的惡作劇。”男人搖了搖頭,目光仍落于不遠處的那對母子,“一個十三歲的女孩不愿接受繼父再次結婚的事實,以為這樣就能替死去的母親打抱不平。”
“她說被你下了安眠藥導致終日昏睡,甚至幻覺日益嚴重。她想趁你不在家時找到鑰匙逃脫囚禁,結果卻在自己的房子中被銳器碰得遍體鱗傷。她還認為是你把她的父親推下了樓梯,因為他發現了你的邪惡作為,試圖保護自己的女兒。”
“因為她的病情每況愈下,為了避免她傷人,我不得不在外出的時候把她關在屋中。”康泊搖了搖頭,“為了抗抑郁她每天都服用大量精神藥品,那些藥品反而加重了她的精神問題。而她父親摔倒的原因則是樓梯老化斷裂,這點警方已經查明。”
“可正是這些連續不斷的刺激讓一個好端端的女人來到了這里。”女醫生再次表現出憐憫之心地嘆了口氣,可神態卻很輕松,還以個不符合她年紀的俏皮姿態聳了聳肩。
“我相信律法的‘公正’。犯罪的人逃脫不了制裁,無辜的人也不會徒受牽扯。
”
“你的妻子至今仍收著一本剪報本,上面滿是那些丈夫為謀奪遺產而殺害妻子的新聞,恐怕她就是看多了這些,導致再也無法分清故事和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