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庭前會議上胡石銀的律師團相當下作,拋來大量與案件關聯不大的事實材料,意圖亂棍打死老師傅,但唐奕川完全不受干擾,他態度強硬,所有與審判相關的程序性問題都兵來將擋,寸步不讓。我哥的辯護思路本就無懈可擊,再加上屢獲“十佳公訴人”殊榮的唐檢察官,珠聯璧合,沒理由不打得胡石銀的黃金律師團屁滾尿流。據我判斷,這案子一時半刻完不了,即便中院判了胡悅重刑,胡家還會上訴,還得二審,國家打黑重拳之下,胡石銀與他背后那些涉案高官應該暫時還不敢拿唐奕川開刀,但唐奕川這麼鋒芒畢露,就有了點找死的意味。
我很擔心唐奕川目前的精神狀態,無論是伸張正義,還是為舊愛伸冤,都犯不上用上這種玉石俱焚的態度。連孔子都說過“可卷而懷之”,說明君子這種人設,又不會因為你通權達變就立足不穩了。
好的是他沒必要再為我的安危而束手束腳了,我想這未嘗不是一種成全。
我不知道。
不再揪心于唐奕川與胡悅案,我完成對我哥的承諾,去機場接了許霖。我請他在人均過千的餐廳吃了頓飯,他居然擔心太貴,不好意思地連連稱謝。這個96年的小朋友,以前瞧著成熟老道,滿腹心機,沒想到洗去滿心仇恨之后,還是挺可愛的。
連著幾天我都以導游的身份陪許霖在S市里轉悠,觀瞻一番這座日新月異的國際大都市,順便去拜訪一下相熟事務所的所主任,看看能不能給這小朋友安排一份工作。
干這些還得瞞著許蘇,生怕他因為這點小事記了我的仇,以后變著法兒地在我哥跟前炸刺。
聽許霖說他這次回國一來是日本那邊他法碩已經畢業,還是打算回國工作,二來是要聽審。胡悅案一審開庭在即,這幾個人的關系亂成一團麻,反正作為當年那位受害人的家屬,他當然是要回國聽審的。
許霖問我:“我哥……唐檢,他好不好?”
我有點詫異:“這些年你們沒聯系過?”
“沒聯系過,從我離開君漢那天開始,他就再沒聯系過我。”許霖神色一黯,停頓片刻,又問,“師父……傅爺現在好不好?”
小朋友也不容易,對于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卻連一個稱呼都得小心翼翼地反復斟酌。
我盯著許霖看了片刻,問他,還惦記著我大哥呢?
許霖有些著慌:“沒有沒有,都是陳年舊事了……”
我問他,那你干嘛非回國工作,還非得在本市執業?
“真不是……”許霖搖搖頭,“主要是我爸他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
這話一下炸我一個激靈。
洪兆龍幾年前就減刑成功,出獄了。出獄以后胡石銀曾派人找過他,估摸也是怕對方躲在暗處伺機報復他,但沒想到這姓洪的也是千年王八成的精,下身已經癱瘓,都硬生生瞞過了胡石銀的眼目,沒讓他把自己給掘出來。還是胡石銀出國以后鍥而不舍地繼續打聽,才有了一點他的消息。
沒想到他這兩年就在S市,跟我身處同一片鋼筋水泥之間。
我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很隨機,很無厘頭,但滋長得很快,而且一旦成形就不可更改。
我對許霖說,我想見見你爸。
連著幾日相處,我斷定一個事實,許霖比許蘇可愛。
許霖起初勸我別見洪兆龍,顯得憂心忡忡。我理解他憂心什麼,問他你爸是不是知道我是傅云憲的弟弟。他說應該不會,他從沒在他爸跟前提過我的名字,他爸下肢癱瘓之后,也基本不與外界聯系。他不希望我見他爸,純是他爸為人極其兇殘,剛愎、多疑,睚眥必報。與一直走雅匪路線的胡石銀大不相同,洪兆龍可能是新中國最后一個惡匪。
“隨隨便便領一個陌生人上門,他一定會生疑,一定不高興。”許霖還是擔心,“而且凡事總有萬一,萬一他真認得你,保不齊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我努力安慰他,想了想,說有了個主意,正巧過些日子就是重陽節,就假裝我倆有曖昧關系,我這回上門是特意拜見岳丈。萬一真被他識破我的真實身份,我再開溜不遲。其實我心里對眼下的洪兆龍相當輕視,識破就識破唄,一個坐輪椅的惡匪還能橫到哪里去?
許霖臉刷就紅了,說這哪行啊,看著也不像。
我生怕他反悔,趕忙笑著說,像啊,怎麼不像,我們看著男才男貌,天生一對。
許霖也笑了,一雙眼睛亮粲粲的,看著我,又像透過我在看別處。突然間,他神色一暗,說,我配不上。
他目有泫然之色,我猜這一瞬間他是想起我的大哥了。
人與人天差地別,這句話不禁又讓我想起許蘇。以前這小子除了惹禍,什麼不干,我看不過眼,曾問過他,你覺得自己哪兒好啊,我哥這麼喜歡你。
他竟大言不慚,毫無愧色地說,哪兒好?命好唄。
在去見洪兆龍的路上,許霖跟我說,他跟他爸相處的時日不算多,彼此的感情不算深,由小到大也就兩件事情令他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