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霖其人,太妥帖,太周到,太老成,以至于太古怪,太蹊蹺,太叵測。
23歲剛畢業,已經是掛靠在國內最知名刑辯律所的實習律師,由傅云憲親自提攜指導,可謂前程似錦,錢途無量。
犯不上還偷偷摸摸地跟黑道上的人牽扯不清。
他突然懷疑,這個年紀輕輕就老成周到的許霖,并不是為了愛情才接近的傅云憲。
多年以前,傅云憲辯護過一個毒品案子,算是國內規模空前的制毒販毒案,也是胡石銀搭的關系。公訴方一心要以“制造、販賣毒品罪”定罪,庭上庭下都卯足了全力,然而最后那毒販子只判了個非法經營。兩個罪名量刑差距巨大,一個死刑,一個五年,傅云憲撈得盆滿缽滿。
后來那毒販子還爭取到了減刑,在某一年的禁毒日前夕被放了。
傅云憲功成而不居,一來他已打算逐漸疏遠G市的這些黑社會,二來這案子最終的成功辯護跟他的專業水平也確實關系不大,他的當事人制造的是甲卡西酮的衍生物,當時還未被列管,也就有了法律上的漏洞可鉆。那案子和馬秉泉的案子有相似之處,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國家毒品管制物不斷增加完善,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何況已經行刑在即,槍下留人更談何容易。
當日結束庭審之后,君漢的一位年輕律師開車送傅云憲去機場,許霖坐副駕駛,順道捎他回酒店。
正好那個女檢察官也走了過來,沖已在車上的傅云憲揮手,案子最多再審三四天,公訴方已在庭上潰不成軍,估計她還想私下再跟辯護人交流一番。
明明看見了女檢察官,但傅云憲絲毫沒有下車再聊兩句的意思,反倒吩咐司機踩下油門,盡早趕去機場。
那個女檢察官險些被車帶倒,腳底一滑跪在地上,委屈得當場掉了眼淚。
許霖原先坐在副駕駛座上小寐,聽到車外“咚”的一聲響,連忙睜開眼睛。馬秉泉的材料已經送來了,他最近也幾乎沒怎麼睡踏實過,尤其是白天參與庭審,晚上輔助閱卷,身心俱疲。意識到那是女檢察官摔倒的聲音,他憂心忡忡:“傅老師,不下車看看不要緊嗎?我怕公訴方會借題發揮,說你故意撞人。”
“我趕時間。”道旁樹木飛速后退,傅云憲皺眉看著窗外,對司機座上的年輕律師說,“再快點。”
許霖知道傅云憲這是打算趕回S市,恰巧S市處于一年一度的投洽會期間,正是精英薈萃,富賈云集,他的一位商界朋友慷慨表示能用自己的私人飛機載他在兩市之間來回。
許霖愈加憂心,表態想跟著去,但傅云憲沒點頭。
對于許蘇被綁一事,許霖不熱情也不冷淡,盡量表現得恰如其分:“明天還得開庭,不如通知公安去救許蘇?”
傅云憲微微皺眉:“我不想冒險。”
許霖倒是急了:“這不就是犯險麼?那些人是亡命徒,眼下撕破臉了,誰知道能做出什麼事情……”越說越覺得不甘心,音量些微拔高:“再說,就這麼任姓馬的要挾,替他弟弟脫罪了?”
傅云憲抽煙叼上,取火點燃,道:“不會。”他深吸一口,突然轉移話題,問許霖:“沒問過你,你母親什麼時候去世的?”
即使許霖帶著一個感天動地的故事前來,傅云憲對他的關注依然不夠,在他眼里,這是一個“以一當三”的助手,一個孺子可教的徒弟。
不是故人。
許霖說了個年份,傅云憲略一思索,離他替這對母子打贏官司才過去三年,不禁問:“那時你還沒有成年,一個人生活?”
許霖微微一愣,俄而才說:“我媽過世前,帶我住進了棚戶區,左右鄰居都很好,東一碗水西一口飯,就這麼長大了。”
“不容易。”傅云憲輕笑,又抽了一口煙,繼續問,“你爸呢,沒趁機斷了該給你的撫養費?”
“一開始沒斷,后來就斷了……但那時我也差不多成年了。”許霖無意識地抬眼,與傅云憲在后視鏡中倉促一下對視。
這個男人面無表情時,臉部輪廓就顯得過于冷硬深邃,一雙眼睛也寒凜凜的。
傅云憲沉沉注視許霖,隨即點了點頭,他囑咐司機先把車開去了酒店,對許霖說:“今晚不要閱卷了,累就早點休息。”
許霖下車之后,傅云憲被送到機場,下了車頭一件事情是給G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打電話,他們交情甚篤。
“兩件事情。”傅云憲說,“第一件,替我聯系馬秉泉所在看守所的教導員,讓馬秉泉上報重大立功線索,他要檢舉立功。”
“第二件,上回讓你調查背景的那個許霖,再查一查。”
對方問他,還能怎麼查?
傅云憲給了四個字。
巨細無遺。
第五十九章 上膛
我國《刑事訴訟法》有一條規定,死刑執行前,若罪犯揭發犯罪事實或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現,應當停止執行死刑。傅云憲的辦法很簡單,也很實用,捏造一個販毒案件,炮制一場毒品交易,再找一個替死鬼,讓馬秉泉檢舉揭發。
也就是,假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