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娜想法很實際,留后沒那麼重要,孩子有什麼好,她自己就被孩子拖累了一輩子。
她喊劉梅來幫忙,張羅了一桌菜,又打電話喊許蘇回家吃飯。
許蘇到家才發現,傅云憲也在。
蘇安娜兩耳不聞實事,壓根不知道近些日子律師圈內的風波,見了許蘇就把他往傅云憲眼前推,邊推邊嫌自己兒子不爭氣,說你看你傅叔叔這身氣派,你哪天能像他一成,也就算出息了。
蘇安娜斜挑著兩道細彎的眉,臉上那粉像刷墻的石灰,嘴唇抹得血紅,跟個千年老妖精似的,許蘇看她這副打扮,心道不妙,肯定又是為了錢。
許蘇有陣子沒見傅云憲,也知道對方可能故意晾著自己,一時不知怎麼面對僵局,只能干瞪著眼睛看著他。
傅云憲倒先開口,抬手在他鼻梁刮一下:“不叫人了?”
手勁不小,許蘇揉揉鼻子,乖乖巧巧地一努嘴:“叔叔好。”
蘇安娜連打數個電話非把傅云憲叫來,是因為她從外頭得來一個消息,她住的這片地界可能要拆遷了。她不知消息真假,又恐真拆遷拿補償時吃虧,所以想請人脈廣泛的傅云憲先給她透透底。自打與這對母子重逢,傅云憲對蘇安娜總是非常縱容,幾乎有求必應,即使本人不過來,助理也必攜支票而到。
傅云憲表示,政府確實有個長遠規劃要改建舊城區,但這里住戶太密,附近又有文物保護單位,政府不允許這片建高樓,一般的開發商不樂意動這樣的地皮。
“那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蘇安娜憤憤一跺腳,天花板上便灑下一層灰,那個年代的私房都這樣,連產權證都是手寫的。
蘇安娜本指望著拆遷大賺一筆,如今夢想破碎,失望之余,扭頭瞥了低頭扒飯的兒子一眼,一顆心就又不安分了。
飯后,許蘇照例收拾罷餐桌又去廚房洗碗,只剩蘇安娜與傅云憲在狹小廳里說話。他一直豎著耳朵偷聽。
蘇安娜久未上牌桌,一方面是被兒子上回亮刀的氣勢給懾住了,另一方面,她最近跟著王亞琴在搗鼓別的生意。傅云憲面前,蘇安娜打了少許鋪墊,就準備提借錢的事。
“最近手頭有……”
蘇安娜剛一張嘴,許蘇拿著把切菜刀就出來了,刀身約有三分之二的手臂般長,森然雪亮。
以為自己的瘋兒子又像上回那樣抄刀砍人,蘇安娜吃了一嚇,臉都青了:“你……你拿刀干什麼?”
許蘇看著她,又扭頭看傅云憲,斂了斂臉上殺氣,乖巧地說:“削蘋果。”
從冰箱里取出兩只蘋果,許蘇洗了洗,開始乒乒乓乓地切削起來。那架勢哪兒是削蘋果,就是剁蘋果泥。他在威嚇蘇安娜。蘇安娜本來想提借錢的事,但聽見許蘇動刀的聲音,便沒敢開口。
削完的蘋果瘦兩圈,許蘇遞給親媽,毫不客氣地說話:“上樓吃去。”
蘇安娜朝許蘇擠眉弄眼又努嘴,攛掇著他向傅云憲開口。許蘇自然也是一點就透,這老太太確實就是缺錢了。
但他不愿意。他不想這個時候,還給傅云憲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對母子以目光交接,眼神里頭內容雜沓,像兵戎相見。你來我往間,許蘇目露兇光越來越勇,一臉殺氣騰騰,蘇安娜反倒越來越怯,愈發招架不住了。
許蘇發現自己親媽其實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而蘇安娜也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了解肚子里掉出來的這塊肉,這回沒有麻友替她擋刀,那可就真得挨親兒子的宰了。
這場對峙終于以蘇安娜的失敗告終。她悻悻上了樓。
蘇安娜上樓之后,傅云憲倒笑了,他抬手捏捏許蘇的臉:“夠兇的,你媽都怕你了。”
久未被這溫熱而粗糙的手掌觸碰,許蘇鼻子一陣發酸:“叔叔,那些人……有影響嗎?”
聽出許蘇是問跟死磕派的那些紛爭,傅云憲輕描淡寫:“同行相忌,這算個屁。”
許蘇眼里,傅云憲三字絕對是無所不能的同義詞。他見不得他遇上不順,哪怕是毫厘甲尖那麼一點點,還是因為自己。他愈發懊悔自己當時的莽撞。
傅云憲低頭看著許蘇,問他:“有話說?”
許蘇確實有話要說,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傅云憲不會同意他去何祖平那里,只怕他想幫忙,結果卻適得其反。想了想,許蘇說,叔叔,你躺著,我給你揉揉太陽穴吧。
傅云憲在W市忙碌于蔣振興案,剛下飛機就被蘇安娜喊來這里,馬不停蹄。確實倦了,頭一碰上沙發,眼皮便覺沉重。許蘇輕柔地替他按摩太陽穴,令人感覺舒服,傅云憲鼻息漸沉,很快就睡著了。
從這個角度看傅云憲,就能看見隱藏在他頭發里的那道疤,比正常皮膚顏色略暗,狹長凸起,顯得猙獰。許蘇一怔,隨后想起這條刀疤的來歷,年深月久,他都快忘了。
幾縷月光滲過窗臺,掛在老舊的窗簾子上,厚重又油膩的布料就變了材質,像輕盈的紗,隨夜風輕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