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來由地想起自刎烏江的項羽,繼而想起翻許文軍案時的傅云憲。他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上了呼吸機,下了病危通知。
好容易來到1209門口,許蘇反反復復摁響了門鈴,嫌聲音不夠大,又發瘋似的擂門大吼:“你個老流氓乘人之危,堂堂刑辯大狀,還他媽要不要臉!”
許蘇什麼難聽罵什麼,罵得氣吞山河,還一個詞兒都不帶重復的。在保安來找他麻煩之前,門總算開了,一個高大男人站在門中央,垂下深長眼睛,看著他。
是傅云憲。
許蘇抬手就搧了他一個嘴巴子。
這一巴掌他用盡氣力,以前都是傅云憲動手搧他,他一直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此刻這一巴掌卻不是為了泄憤。
傅云憲皺了眉,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許蘇已經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
方才擺出捉奸的架勢只為了讓傅云憲盡快開門,他壓根沒信許霖的挑唆,這老東西對著女人能硬才怪。
他怕自己來晚了——他怕傅云憲已經簽下了委托協議。
動靜太大,保安終于被鬧來了,若干同住酒店的客人朝這兒張望,門后的蔣璇也露了面。然而許蘇完全失措,視眾人如無物,他將整張臉埋進傅云憲的懷里,兩條手臂如鐵鉗一般,牢牢夾著他,擁著他,瑟瑟發抖。他對他的感情非常復雜。有時愛占上風,有時恨拔頭籌,而此時此刻的他則是既驚又怕,唯恐一撒手,眼前人就不見了。
他一直是個膽小鬼。
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
傅云憲對許蘇難得的熱情卻沒回應,由他緊抱自己不放,像要嵌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半晌,才說:“怎麼,這不就是你的大哥會接的案子。”
“狗屁!狗屁的大哥!”許蘇惡狠狠地罵,只是剛一張嘴鼻子就酸了,聽來氣勢不夠,甕聲甕氣的。他仰臉看著傅云憲,紅著眼睛,一雙手仍緊緊抓著他:“叔叔,咱們不接這麼危險的案子了,好嗎……”
傅云憲問他:“我是誰?”
許蘇愣了愣:“傅云憲……”
“那就沒那麼危險。”傅云憲態度冷淡,用詞簡略,“你回去吧。”
第四十九章 敵友(一)
1209號房內,傅云憲倚在沙發上,冷眼打量蔣璇,說,你自己脫。
蔣璇一怔,她來時抱著僥幸心理,沒想到這個傳言中只對男人感興趣的傅大律師,真會提出這種要求。
傅云憲品著酒,對蔣璇的不自在無動于衷,他表示自己喜歡白酒多過紅酒,但偶爾也可以換口味。
蔣璇滿臉通紅,手足無措,解內衣扣子時整個人都在顫抖。
脫到最后一件遮掩的衣物,她終于蹲在地上崩潰大哭,她承認自己不只是蔣振興資助過的學生,她大學在讀時曾在蔣振興的震星集團實習,短暫與之共事的時間里,被其魅力深深吸引,原本兩人是打算結婚的。
她還承認,這就是她跟許蘇一起商定的法子,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愛情。
傅云憲及時扔了一件睡袍給蔣璇,說,我要確定你是蔣振興的委托人,你才有資格委托我作他的辯護律師。
直到許蘇把酒店的房門砰砰砸響,她才意識到,他們那點花花腸子彎彎繞,在人大律師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蔣璇把酒店里發生的事情告訴許蘇,還說自己結結實實地受了一個教訓。
與虎謀皮太不明智。
傅云憲接受了委托,立馬就起了大作用。蔣振興的前幾任律師幾年都沒能會見成功,然而傅云憲一去W市就見到了大活人。
簽了委托協議,出了看守所,傅云憲與市政法委書記、市中院院長等一起約飯,他們談笑風生。
多少年來他經營了一張巨大的關系網,以各種或冠冕堂皇或不能見光的手段,籠絡結交著形形色色的網中人,明的暗的,黑的白的。他一向看人很準。比如因共同嫖娼結識的平巍平庭長,短暫任職H市的中院院長后,現在已是某市的政法委書記了。
蔣振興案案情十分復雜,光案卷就900余卷,傅云憲從頭到尾親自閱卷,熬了無數個大夜,頭一天凌晨四點,他就在《審計報告》中找出多處錯漏,指出最關鍵的定案證據明顯失實。
傅云憲從W市回來,已經達成初步共識,由法院去做檢察院的工作,原審起訴48人,由檢察院撤訴其中23人,作為交換條件之一,此23人主動放棄國家賠償,而其余被告人包括蔣振興在內,原起訴多項罪名的,也都減少罪名或由新罪名起訴。
所里的律師團隊開始著手下一步辯護工作,由蔣璇整理震星集團全部投資戶的名單資料,也就是集資詐騙案中的被詐騙人,三萬余人,一個不漏。傅云憲每一份資料都親自過目,也將約見他們當中的代表,能約來S市的由他負擔車旅費,實在約不來的,他也安排了所里的律師,上門拜訪。
蔣振興案輻射全國,投資戶代表來自全國各地,浩浩蕩蕩二十余人,估計想以人數壯聲勢,免得在鼎鼎有名的刑辯大狀面前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