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香。
“虞老師琴棋書畫都精通,應該六七歲的年紀就開始學了?”刑鳴用手拿了一只生蠔,捻了捻黏糊糊的手指,心道好笑:桌上油垢滿布,地上污水橫流,這麼個地方,談哪門子琴棋書畫啊?
虞仲夜道:“不是。”
刑鳴略一思忖,又問:“難道是洪書記喜歡下棋,你為了投其所好,后來才學的?”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無禮,沒想到虞仲夜居然毫不避忌地點了點頭,干脆回答:“是。”頓了頓,輕輕一笑,“學廣容易學精難,能唬住老先生就夠了。”
紅棚下,長桌上。虞臺不怎麼說話,可能慣于以身體“傾訴”,反倒不慣與人用語言交流。虞臺長也不怎麼吃東西,只讓老板送來二兩裝的古窖龍泉,不算什麼好酒,他也不豪飲,只偶爾舉杯,似沾一沾嘴唇。
虞臺長的胃不好,說過喝酒只陪喜歡的人,還是舍命相陪。
問罷了林思泉的近況,知道差不多快好了,總算松了一口氣——臺里的人多半喜歡咀嚼這類故事,輔之一詠三嘆,津津有味。實在無話的時候刑鳴就悶頭吃東西,他一整天都忙著新一期的《東方視界》,滴水未進,確實餓了。
難得兩人平心靜氣地面對面坐著,即使相對無言,刑鳴仍覺還挺享受。按說以前,三句話不到虞仲夜就得把他摁到床上猛操,舌頭侵入他的口腔,性器頂入他的身體,無度地索取。
但事情怪就怪在這里。彼時他們赤身裸體同床共枕,他覺得這個男人陌生得可怕,現在同處這嘈雜環境,相距一米有余,他反倒感到對方親近了。
突然想起什麼,刑鳴放下筷子,揚手招來麻子老板,問他,送不送外賣?
麻子老板當然點頭,明珠臺的客,再遠也得送。
刑鳴執筆在餐單上勾勾畫畫,點了麻小和各色燒烤,葷素搭配一大堆,囑咐麻子老板派人送入明珠園。明珠園里也有通宵營業的咖啡廳。門面非常氣派,內飾也頗具格調,平日里門扉半掩,透著一股子拒人于千里的高冷氣息。臺里的領導喜歡,但臨時工大多不喜歡。
麻子老板接過單子,問刑鳴:“里脊很受歡迎,要不要來點。”
“不要了,組里還有兩個回民。”想了想,拿過餐單又寫上了阮寧的電話號碼,吩咐說:“外賣進不了明珠園,你到了門口打這個電話,讓這人出來取就行了。”
麻子老板招呼伙計備餐,刑鳴抬頭看虞仲夜,說,我組里的人還在加班,這個時間都沒吃晚飯呢。
虞仲夜看似贊許,嘴角勾了勾:“有點老大的樣子了。”
“不稱職。”刑鳴搖頭,又替自己開一瓶啤酒,“差點就臨陣脫逃,食言了。”
虞仲夜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怎麼不回《明珠連線》?”
“你不是說,《東方視界》會是明珠臺最好的節目,”刑鳴挑眉,半開玩笑地說,“退而求次,難道我傻?”
不逞能倒不是他刑鳴了,虞仲夜只問:“這一期醫改選題,盛域那里沒問題?”
成年人的選擇,九鼎不足為重。刑主播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明白,自己砸了那扇窗,跨出那扇門,就再沒資格向虞臺長討東西,庇護抑或幫助,都不行。不付出就索取,那是乞丐。虞臺長興許只是隨口一問,自己就上趕著倒苦水,反招人輕賤與厭煩。
他拿起酒杯與虞仲夜碰了碰,把對廖暉的那點不安心就著一口啤酒全咽回肚子里,笑笑說:“成熟的稻谷會彎腰,我現在懂事兒了,都挺好。”
吃完夜宵,刑鳴還得回臺里趕節目。哪知剛剛起身,天氣陡變,突然開始下雨。一開始還是漣漣細雨,偶有幾顆大雨滴子敲打紅色蓬頂,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然而一兩分鐘之后,一呼百應,雨水傾盆而下,亂響一氣。
刑鳴沒帶傘,望雨興嘆,虞仲夜說,捎你一程。
坐慣了賓利,奔馳不免顯得狹仄。在密閉的車內空間里,虞仲夜突然伸出一只手撫摸刑鳴的臉。
刑鳴想躲,但虞仲夜的手指已牢牢攥住了他的下巴。
躲不得。
呼吸的節奏被這個動作生生打亂,氣氛一下子曖昧了。
老林輕踩了剎車,奔馳慢慢滑向一邊。這車可沒有能升起的隔板,老林自知礙眼,趁還沒人攆的時候主動說:“煙癮犯了,我下車——”
領導同志竟不領情,聲音不帶溫度地傳過來:“你留在車里。”
刑鳴臉上有多處瘀傷,此刻已經不痛不癢,就是瞧著有些駭人。他跟臺里人解釋是摔的,也沒人提出質疑。質疑什麼?無非是少年人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動了手,學生時代他就常年帶傷,就算旁人質疑也早就習慣了。
虞仲夜神情嚴峻,手指擦過刑鳴臉上的瘀傷,又用整個手掌包裹般托住他的臉。
這個男人身上有酒氣,有煙味,酒氣醉人,煙味撩人。手掌上留著玻璃刺穿后結成的硬痂,原就覆著薄繭的掌心肌膚,如此一來就更糙了。
虞仲夜也沒刻意挑逗撩撥,只以手指確認刑鳴的傷勢輕重,但他眼下體溫偏高,指腹、掌心所經之處,似有一團小火一路延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