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幾乎全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這樣兩個天之驕子似的人物打起來,多熱鬧。
但刑鳴沒讓那些人遂愿,只是愣著,沒再次動手。
直到駱優轉身走了,他仍愣在原地。靈魂出竅似的愣了半分鐘,才回過魂,向那顯然被嚇到了的老學究微微露了個笑,便領著他坐另一部電梯,回到演播大廳。
最令人擔心的還是節目。但今天的《東方視界》居然更令人驚喜。刑鳴語速放慢了,態度平和了,他在節目中罕見地擺出傾聽者而非拷問者的姿態。嘉賓們如釋負重,卸下防備的情緒便越聊越深,就連現場的工作人員都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是節目開播以來最張弛有度的一期。
蘇清華坐在臺下直感欣慰,他的徒弟成長了,不再是那個膽氣過人、但稍嫌用力的毛小子。
刑鳴自己也覺得自己今天發揮得不錯,他完全忘記了虞仲夜,也忘記了刑宏,撇了那些情情愛愛是是非非,他熠熠生輝。
只是臨節目結束前幾分鐘,刑鳴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他給現場導播打手勢,意思是讓對方趕緊切換廣告。
演播大廳在他抬手的一瞬間,暗得邪乎,靜得離奇。
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心臟很難受。打個比喻,這種難受,就像往心臟里摻了一把碎玻璃,它們四處亂竄,把整個胸腔全劃爛了。
刑鳴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著主播臺,竭力支撐自己不倒下去,但卻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跪了下去。
觀眾席出現騷亂,幸好導播已經及時切換了鏡頭,電視機前的觀眾多看了幾個廣告之后,直接看見了片尾字幕。
工作人員沖上臺來扶他,卻被刑鳴一把推得老遠。他掙扎著去摸兜里的藥片,還沒摸著,人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明珠臺這樣的地方,流言是一定有的。一個人嚼五分鐘舌根子,口傳面述,再隱秘的事情也都成了人盡皆知的笑話。
傳進虞仲夜的耳朵里,那些笑話便被掐頭去尾,只剩下最聳人聽聞的部分。
一說刑鳴,說他跟駱優為了一塊舊表大打出手,直播結束前忽然暈厥倒地,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心臟已經停跳了。
另一說便是林思泉,說他那天的救場是自導自演,臺里稀稀落落傳了些謠言,所幸目前還沒人夠膽子傳到外頭去。
沉穩機敏的林主播或許瞞得過所有人,唯獨不可能瞞過駱優。想想也是,兵者詭道,兩方對壘,一方忽然得勢,另一方哪怕無中生有,也非得找出對方的破綻不可。
何況,他也未必能瞞過虞仲夜。十年,太親近又太熟悉,一言一行一點心思,班門弄斧。
虞仲夜知道這謠言的頭是誰起的,老陳興許也知道,但兩個人心照不宣,都不說破。
駱優第一時間就跑來認錯,不為別的,就為那塊浪琴表。他說他以為那是虞臺長的表,他的想法很誠懇,很清純,也很坦蕩:虞臺長是他欽佩的師父、渴慕的長輩,他像那些癡男怨女交換信物一樣,送出去一塊朗格,理應也換一塊別的回來,直到電梯口被莫名其妙砸了一拳,才反應過來那可能是刑鳴的東西。
駱優只字不提網上支持率被大翻盤的事兒,一臉的情意拳拳,一點也不怕這麼不符身份的話硌了他的牙。
因為太誠懇太清純太坦蕩,虞仲夜當然不能怪他。
他輕拍駱優的肩膀,承諾那期《新聞中國》是否真是救場,臺里一定會查清楚。
幾乎同時間,經過兩天搶救的刑鳴終于脫離危險期,從普仁醫院的重癥監護室轉去了高干特需病房。
晚上九點多,有風無云,天像一塊鉛板。黑色賓利一路疾馳,駛向普仁醫院。
“怪我嘴太碎,是我惹的禍。”一路上,老林都在檢討,“那晚上你跟幾位領導喝多了,我本來想讓刑主播過來看看,可他沒接電話,后來還是駱少送你回去的。以前我收他手表的時候可能提過一句,沒想到他真敢把你腕子上的東西給擼下來。”
“算了。”虞仲夜神情很淡,倒似不怎麼介意,“都是小孩子,爭強好勝是難免的。”
“那晚上我確實嚇著了,我還以為你胃里那點老毛病又發作了。”
“還是上了年紀。”虞仲夜微微搖頭,“也奇怪,跟喜歡的人喝酒,千杯不醉,跟不喜歡的人喝,一杯就倒。”
中國的酒文化講究的是“勸君更盡一杯酒”,一杯緣淺,兩杯情薄,全喝趴桌子底下了,才算是摯友故交。虞仲夜對明珠臺的一系列改革開罪了地方廣電,本就是上門請罪去的,又豈能裝模作樣,不往死里干。
“你有陣子沒開酒戒了,上回是跟刑主播還有蘇老師,再上回……”老林停頓,回憶,說下去,“那可就是好幾年前了。”
“文人多嗜酒。事兒成了就好。”
“外頭那些事兒都好辦,臺里最近……是鬧哪一出?”
“讓老陳來,這類事情,他得心應手。”城春草木深,賓利駛過連排梧桐樹,街燈與樹叉交錯,虞仲夜的臉在光線與陰影中忽明忽暗,“不管是誰,偶爾失誤可以原諒,人為事故絕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