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并不容易,時刻如處風暴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要將你絞碎的壓力。
好在中國辦事中國特色,盤根錯節的人際關系網,講究的是一榮俱榮,官官相護。
刑鳴不由佩服。駱優是個人才,不止在他專業水平這一方面,他被東亞傾全臺資源打造成現在這般玲瓏多面無可挑剔,得益的卻是姓虞的這只老狐貍,借對手磨快自己的刀,而后又收回來,使得無往不利。
“說真的,挺羨慕你的。”林思泉見刑鳴不說話,自己說下去,“我在明珠臺,干了十年播音工作,‘逆水行舟’的道理明明懂,結果卻還是什麼本事都沒學到。像你就好了,采編導播一手抓,每一期節目都是一場歷練,每一期節目之后都能脫一次胎,換一次骨。”
“也不能這麼說。”刑鳴天生共情能力弱,不擅安慰他人,他目光游移,態度明顯敷衍,“光泉哥這嗓子,全國的播音主持人里就沒幾個能比得上。”
“如果不能留在《新聞中國》,我可能會離開明珠臺,去讀研進修。”林思泉毫無察覺對方正尋思著怎麼結束這場令人別扭的對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你或駱優這樣有天賦的人,我一畢業就加入明珠臺,干了兩年雜活,偶爾充當娛樂節目的熱場導演。其實我的性子干不了那個,每次豁出臉面上臺,下場就想嘔吐。那天我唱唱跳跳結束便在場外頭練基本功,正巧被路過的虞總看見,他與當時的臺長雷總是大學同學,就跟對方提了一句,說‘這孩子不適合娛樂節目,但基本功不錯,有機會讓他試試新聞播音吧。
’”
百度百科上有明珠臺臺長的詳細資料,何時由仕轉文,何時又棄文從商,但刑鳴發現,自己對虞仲夜仍一無所知。
他看著林思泉,終于露出一點感興趣的表情。
“一句話影響了我的半輩子,于情于理,虞總都是我的恩人。”林思泉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似有淚水盈于眼睫,半晌才幽幽嘆出一口氣,“新人笑,舊人哭。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旁人若是聽見這段話,大約都會理解成知遇之恩,刑鳴卻是知根知底的。他這個“新人”突然有點同情起林思泉這個“舊人”,對方跟自己的情況竟不一樣,同是爬床,自己是居心叵測,別有所圖,人家可是一腔衷情,只為報恩。
想了想,他說,現在觀眾投票還沒出結果,你也未必會離開《新聞中國》。
林思泉搖頭:“半個多月,網上的支持率始終維持在三七開至二八開之間,這樣還能扳回來?”
刑鳴點頭,肯定地說:“能扳回來。”
希望渺渺,林思泉聲音懨懨,似乎并不相信:“如果是你遇見我這情況,你會怎麼做?”
刑鳴略一思忖,道:“我只要五秒鐘。”
刑鳴告訴林思泉,如果值機導播愿意配合,假裝失誤,讓解說、同期聲與畫面斷裂形成空鏡頭,那麼只要5秒就夠了。
只要5秒,也只能5秒,長了容易釀成直播事故,誰也背不起這個鍋,短了觀眾又壓根反應不過來,5秒之后,你便臨危救場,即興口播一段兒,回去再找兩個營銷號,推波助瀾這麼一炒——目前觀眾支持率雖不呈均勢,但也不至于毫無希望。你林思泉畢竟是“國嗓”,十年新聞播音路,這把嗓音這張臉,對絕大部分觀眾來說已是習慣,借這機會把習慣炒成情懷,十之八九就成了。
情懷是什麼?是慈母手中線,是丹心照汗青,是落花時節又逢君。總之,那些詩詞里哀哀怨怨的東西,群眾們很吃這一套。
林思泉當場倒抽一口冷氣,目瞪口呆望著刑鳴,這小子膽兒也太肥了,幾億觀眾面前這麼玩兒,不怕玩脫了?
當初駱優風光加盟明珠臺來勢洶洶,直接繳械是死刑,觀眾投票是死緩,現在眼見刑期臨近,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還不如殊死一搏。
反正刑鳴是這麼想的。
“我就這麼一提,這是在幾億人眼皮子底下冒險,還得看人導播愿不愿意。”
刑鳴說得輕描淡寫,對導播的配合度倒并不擔心,臺里的規章制度不算太嚴苛,畢竟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一般這樣的失誤也就是罰錢,寫檢討。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還是這些年林主播交友有方,臺前臺后多的是兩肋插刀的兄弟,這就不是他刑鳴該管的事兒了。
借口準備節目,跟林思泉打聲招呼,走了。
周四晚上八點《新聞中國》,八點四十《東方視界》,刑鳴一門心思準備自己的節目,沒留意林思泉那兒的動靜。
等到直播結束,跟蘇清華一起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才聽幾個同事說今天的《新聞中國》出現事故,不過當班主播臨危不亂,機智救場,網上贊聲一片。就連明珠臺的官微也都出聲表揚林思泉果敢機敏,業務水平過硬。
刑鳴用手機刷了刷網友評論,嘴角一翹,都在意料之中,挺好。
原先的辦公室被駱優占了以后,全般人馬就換來了另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