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小波當然暴怒,立即決定以最骯臟最有力的語言還擊。
“你知道我爸為什麼揍我不揍你嗎?因為你不是他的親兒子,你從頭到尾都是外頭人!他待你好是因為他心虛,他內疚,他癩蛤蟆終于吃著了天鵝肉!你以為那時候他們每天東奔西跑是為了找律師替你爸翻案?拉倒吧!你爸還在大獄里的時候,我爸就操了你那仙女兒一樣的媽!對了,你聽過你媽叫床嗎?我不止聽過,我還親眼見過呢。你媽腿上是不是有塊胎記?你媽渾身上下除了腿上那塊胎記與下面那撮毛是黑的,全是白的,又白又亮,她腰扭得跟蛇一樣,叫起床來又騷又浪,別說我爸了,我都受不了……可憐你那死鬼老爸沒福氣,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不操家里如花似玉的老婆,為什麼要去搞外面的女人……”
向小波每說一句,便在刑鳴心坎上扎下一刀。刑鳴一眼不眨地愣在那里,仿佛已經鮮血淋漓,痛麻木了。突然間,他活轉過來,朝向小波撲上去。他用全身重量去壓制對方,占據優勢,然后用前臂死死卡住向小波的脖子。
他的眼眶紅得駭人,便連眼珠也透著濕淋淋的血色。
這是真動了殺心的人才會有的眼睛。
柔軟的喉骨幾乎被擠壓爆裂,向小波完全說不出話了,他雙眼翻白,舌頭伸直,一副即將斷氣的鬼樣子。
除了要向小波閉嘴這一個念頭,刑鳴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幾乎喪失一切知覺,但他冷不防地感到后腦勺一疼,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松開手,回過頭,看見向勇訥訥站在身后,手里拿著家里的塑料笤帚。
向勇見刑鳴回過頭來,立馬跟他解釋,他剛才拉過他,喊過他,可他全無反應,所以不得已,自己才拿笤帚碰了他一下。
其實只是很輕一下,根本比不了他以前下死手胖揍向小波,但向勇瞧著仍莫名緊張,一點不像老子管教兒子。
刑鳴直著眼睛望著這個佝僂黝黑的男人,半晌又跳開他,望向自他身后走來的一個膚白貌美的女人。
他又聽見胸腔里那種咣咣的響聲,很嚇人。
唐婉年輕的時候是形體老師,現在她在街道里義務勞動,教中老年婦女們跳舞。她跟兩個同齡的女人說說笑笑,并排走來,可看上去卻與她們完全不是一個年紀,她臉蛋滋潤,身材婀娜,仿佛真是仙女兒,不屙不食,不老不朽。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兒子臉上,她的快樂瞬間就消失了,嬌媚的臉蛋拉長了,鮮妍的嘴角耷拉了,她不再是那個身輕如燕的仙女兒,而變成了一個苦大仇深的母親。
刑鳴一直有這個自覺,他是這個家里最格澀、最令人不安的一個存在,他每每回家這一家人都如臨大敵,仿佛晴空中突如其來一團烏云。
誰都想把日子過痛快了,可他不痛快,他讓所有人都不痛快。
向小波一見唐婉就叫,媽。他的聲音聽上去特別委屈,真跟兒子向母親哭訴似的,刑鳴他媽的瘋啦!
“別胡說!”向勇呵斥了一聲自己的親兒子,轉而又對刑鳴說,“贊助費的事情急不得,如果盤出飯店的這些錢不夠,叔還有別的法子……”
“向叔。”刑鳴搖頭,把情緒撫平,客客氣氣,“這點錢我已經搞定了,你只要照顧好我媽,照顧好自己。”
回房取出他的《萬馬齊喑》,刑鳴告別了向勇唐婉,心血來潮地打算去逛水產市場。
方才天上炸了個響雷,這會兒飄了點小雨,臨近飯點,他今天饞蟲撓癢,格外想吃海蟶,那種頂頂個大肉肥的,蒸煮、酒燉還是鹽焗都可以,反正一口海鮮一口白酒,神仙才過這樣的日子。
匆匆忙忙出的門,身邊沒帶夠零錢,刑鳴蹲在一個賣海蟶的攤販跟前,扛著價值連城的一幅畫,卻一個勁地磨嘴皮子,為了幾塊錢跟人討價還價。
后來那小販被他磨得沒辦法,嘆了口氣,你們明珠臺的主持人都像你這麼摳門啊。
刑鳴就笑了,笑彎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他說,你既然認識我,還不給我挑最肥的。
買完蟶子和白酒,雨毫無征兆地大了,噼噼啪啪,傾盆而下。刑鳴不躲不避,只站在大街中央茫然四顧,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這里,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向哪里。
他本來想給蘇清華打電話,結果瞥見自己手上的那幅畫,鬼使神差地又撥通了虞仲夜的號碼。
他說,老師,我今晚能過來嗎?
虞仲夜聽見電話里傳來雜亂的雨聲與車聲,問他,你在哪里?
刑鳴又抬眼四顧,費力地自大雨中辨認路牌,隨后才報出交叉的兩條路名。
虞仲夜說,等著。
第27章
塑料袋里裝著兩瓶一斤裝的瀘州陳曲,幾十塊錢一瓶的白酒,談不上什麼特別醇綿的口感,但卻是刑宏生前常喝的一個牌子,刑鳴不諳品酒,分不出五糧液與二鍋頭的貴賤好賴,只覺白酒無非一個滋味,辣且刺激,一口下去,如吞一柄刀子一團火,任其開腸破肚,堂堂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