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的身影已逐漸變得模糊,周易依然在后面拼命試圖追趕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孤零零的長著一棵樹,在焰火的照耀下半邊枝葉被染成金色。樹下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像是在等什麼人。
周易歷經千辛萬苦終于來到那個身影面前,男孩清秀的面龐和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讓他不禁揚起笑容。
男孩走上前來仰頭看著他。周易蹲下來讓自己與男孩的視線持平。
“你終于來了。”男孩伸出稚嫩的小手,幫周易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眼神里是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男孩拉起他的手,轉過身朝遠方明亮的地平線走去。
周易被他牽著,默默走在他身后。天空中不斷綻放出五彩斑斕的焰火,大到可以覆蓋住整個夜空。
“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
周易看著那個倔強的后腦勺,不自覺加深了笑意。
回家的路異常艱辛,不僅荊棘叢生,還布滿粗糲的怪石,周易跌跌撞撞的走著,同時擔心著身旁柔弱的孩子會受傷,卻發現那孩子如履平地般穿梭于其中,走得異常輕巧。
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記爆裂的聲響,耀眼的煙火交織出不同尋常的形狀。周易不禁晃了下神,隨即腳底一滑,掉入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身體極速的下墜,他抬起頭,看見孩子焦急的面孔。
“小燃!不要!”
周易在不斷的墜落中伸出手,想要阻止男孩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可那孩子眼中沒有絲毫恐懼,漆黑的深淵無法讓他后退半分。
黑暗將他們籠罩,周易看不見他,卻知道他一直就在自己身邊。
…………
“小燃……”
干裂的嘴唇微微開啟,發出晦澀難辨的聲音。聲音即刻被身邊的咒罵聲吞沒,不遠處隱隱傳來潺潺的水聲。周易迷迷糊糊的微微睜開雙眼,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他能感覺到身體正在被人移動著、顛簸著,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你他媽的能不能小心點兒!”
“這兒太他媽滑了,黑燈瞎火的我哪兒看得見啊!”
“這人看著這麼瘦,還挺沉的。”
“我說你們倆能不能走快點兒?!磨磨唧唧等著挨槍子兒嗎?!”
“要不你來抬!就他媽會在一旁瞎逼逼!”
“都給我閉嘴!趕緊把人抬上船!”
周易躺在擔架上,望著高懸的明月和稀疏的星空,聽著圍繞著他的人壓低聲音的爭吵。身體是比之前更加嚴重的虛弱和癱軟,他甚至連轉動脖子的力氣都沒有。于是他半閉著眼睛安靜的躺著,在身旁人的慌亂中默默辨認著夢里的那些“煙花聲”。那是5.8mm步/槍子彈和9mm手/槍子彈出膛時交織出的聲響。從聲音的頻密度可以判斷,那邊激戰正酣,周易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著,激動和擔憂同時占據著心間。
這一刻終于到來了,無數個殫精竭慮的日夜,小心翼翼的掩藏身份,演戲演到心力交瘁,忍受著對愛人的相思之苦,為的都是這一天。
這里地處偏僻,不論是偵察工作還是大部隊潛入的難度都非常之大。周易這些天坐在窗口看著對面工廠的地勢,心里一直在憂慮著這易守難攻的據點到底該怎麼以最小的戰損拿下。
他的工作到此已經完結,他的力量也已全部耗盡,接下來就是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戰友,可以打下漂亮的一仗。
周易被抬上一艘小艇,江水的潮濕籠罩著他高熱的皮膚,讓他控制不住的打著寒戰。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他現在還剩下最后一個任務,就是活著。
馬達的噪音被湍急的水流聲吞沒,小艇在月光中悄然朝著上游駛去。船上除了周易,每一個人都精神高度緊張,甚至沒人注意到他已經醒來。周易用余光掃了一下周圍,小艇里加上他一共六個人,除賀筠和醫生外,還有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其中一個便是之前周易房間門外的看守,外號九條。周易早就看出這個九條以前當過兵,另外兩個人他之前沒見過,無論從身形還是氣質上與九條都頗為相似,應該也都接受過專業訓練,怕是都不好對付。
小舟逆流而上,行了許久。周易知道這是為了躲避警犬的追蹤。槍聲和爆破聲變得越來越飄渺,幾乎快要聽不見。
周易緩緩抬起一只手,喉間發出沙啞破碎的呻吟。賀筠趕忙來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掌心傳來的滾燙溫度讓賀筠不禁緊鎖起眉頭。“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水……”周易艱難的低語著。
賀筠趕忙從背包里找出水,托起周易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口小口的給他喂著水。清涼的水沿著干裂出血的嘴角流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衫,被夜風一吹冷得周易不停顫抖著。賀筠看著他被月光照得異常蒼白的皮膚,內心一陣不忍,找出了保溫毯蓋在他身上。
“醫生,他的燒怎麼還不退?你不是已經給他用過退燒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