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地同生的天下第一劍,古樸得不像話,劍柄都是木質的,通身沒有任何裝飾。
夏青重新握住劍的時候,身軀怔了一下。很久,他低低地笑了。
這一笑,在場所有人都愣住。
少年姿容昳麗,笑容諷刺。
夏青重新抬起頭,看過一眾神色驚訝的上清派弟子,又去看東洲城內萬萬鮫人。
他每一次出劍,好像都和鮮血眼淚結緣。
一路走來見了那麼多人……每個人的執念居然都是恨。
樓觀雪的恨,瑤珂的恨,燕蘭渝的恨,宋歸塵的恨,珠璣的恨……鮫族的恨,人類的恨。對錯在歲月里模糊,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恩怨。
宋歸塵當年沒有進神宮,沒有參與誅神,他不圖神骨不圖神魂,可他才是罪魁禍首、是布下陣的人。
他害得他愛人墜入地獄,害得他愛人備受折磨,害了天下蒼生,害了整個師門。
其實他也該恨宋歸塵。
好在現在,恩怨到頭,什麼都結束了。
“傅師兄,帶他們離開吧。”
夏青偏頭對傅長生說道。
傅長生一愣,對上他的眼眸,沉默地點了下頭。他再次看見夏青只覺得恍如隔世,可一聲“謝謝”過于單薄,他們之間也不需要言謝。
身中蠱毒被操縱的歲月,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溫皎的哭泣、也不是楚國皇宮內受到屈辱折磨,而是寒月嫵媚含笑的話音,如同斑斕的毒蛇,日日夜夜潛入夢中,纏住他的神魂。讓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卑賤到塵埃里——是夏青在帶他出魔障。兜兜轉轉,到頭發現,寒月,珠璣,都是故人。
“放心,我會保護好他們的。”傅長生開口。
夏青點頭,握緊劍,最后又望了一眼薛扶光,轉身,往通天海的方向走。
城中不少鮫人蠢蠢欲動,咬緊牙關,恨不得沖上去將宋歸塵挫骨揚灰。
楚國的大祭司,沒有鮫人會對他陌生,那些屈辱折磨,全部拜他所賜。
如今見他這副樣子,鮫族身軀發顫,心里除了恨也什麼都沒有——當仇恨過于沉重時,哪怕你看著他死在面前,也不會有報復的快感,沒有高興沒有得意——只有恨,無休無止的恨,極致到瘋狂翻涌在心頭。
恨不得食其血吞其肉!
讓天雷烈火將他千刀萬剮,讓他永生永世下十八層地獄!
“圣者!不能讓宋歸塵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鮫人眥目嘶吼。
靈犀沒說話。
“圣者!”
“圣者!”
越來越多的鮫人開始暴躁,一雙雙眼睛都被仇恨蒙蔽,血紅一片。
靈犀輕輕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一位老人沖出人群,他拄著拐杖,佝僂著腰,淚水流過滿是皺紋溝壑的臉。身軀單薄如朽木,憑一股恨意強撐著,手中的拐杖重重擊地,聲嘶力竭:“圣者!不能讓宋歸塵就這麼死了!他是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有什麼臉來對付鮫族!”
“無恥之徒!畜生!”
老人情緒激動,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眼中大滴大滴淚水滴落,牙關顫抖,恨恨不休:“鮫族當年根本就不認識上岸的路——是東洲城中的漁民,是他們!他們先成群結隊到通天海捕殺落單的幼鮫,想要剝皮拆骨賣錢。”
“是他們先闖入通天海,鮫族能上岸,是那些漁船的指引!宋歸塵,他以為他是什麼大善人?他以為他就是無辜的嗎?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畜生!他是罪魁禍首!不能讓他那麼輕易死了!”
靈犀臉色發白,狠狠握住了手里的葉子。腦袋里亂七八糟,想著村長說的報應,想著薛姐姐說的輪回。
很久,靈犀艱難地張開嘴,輕聲說:“我,你們……”
可是不待他說話,那些怒火已經徹底燃燒理智。
鮫人們驟然發出嘶吼,齊壓壓朝那里沖去。
“大祭司!”
城中不少人類修士焦急大喊!
嘩!
突然之間,風云變色,來自通天海的狂風卷著潮濕水汽,將整片曠野的聲音掩蓋——
那些吶喊都被風吹散。
天地于這一霎靜音。
所有人都愣住,只看著前方——
見赤金曜日破開霧霾,照亮蒼穹。
一道深邃的劍意化為實質,如長波縱橫四海八荒。
鋒冷、純粹、清澈——引風雷震震,潮汐漲退。
用絕對的實力壓制住所有的怒火、悲歡、仇恨。
山呼海嘯,十六州都在震動。
衛流光喃喃:“夏青……”
宋歸塵被光所刺,卻沒有閉眼,他愣愣看著通天海上出現一個虛影,就像冥冥中的召喚。一道飽含哀傷嘆息的視線,好像在注視自己,然后,他看到了……蓬萊。
*
夏青很小的時候,修煉太上忘情第一式,聽師父的話每天盯著花花草草發呆。后面把蓬萊島看遍了,師父開始忽悠他,要他去看海。通天海沒什麼好看的,潮汐起起落落,海鷗來來去去,除了水就是水。
但每年三月五,會變得有些不一樣。那時候的通天海會變得特別神奇。
蔚藍的天幕鑲嵌滿星子,海盡頭亮起幽藍的光,他視力很好,會看到天盡頭似乎有一朵又一朵的花,跟蓮花很像,卻又不是蓮花。花瓣更為鋒利,顏色也更為冰冷。
咔。一道裂縫在骨墻的正中心蜿蜒,阿難劍破開神的詛咒,從上到下,徹底將這堵墻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