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道黑色的霧障突然發作,鉆進宋歸塵體內,一下子壓制住他的靈魂,嚼碎血肉骨骼,逼得他咬緊牙關,重新跪下來。
樓觀雪沒再看他一眼。衣袍掠過瑟瑟荒草,往前走,冷漠道:“哪怕你現在自拆骨、自抽魂,跪在我面前魂飛魄散也完全不夠。”
他停在了廢墟前,這里是陣法中心處,是他所有記憶和恨的根源。
樓觀雪凝視著一切,漫不經心低笑著,輕聲說:“百年前,你們就應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十六州黑云壓城,地面如長蛇裂開,頃刻間無數房屋高樓化為廢墟。
眾生尖叫掙扎,不得解脫,崩析聲中構成地獄亂象。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哀嚎哭叫。
竹林不解悲苦,蕭瑟依舊,燕蘭渝倒在廢墟中,手指顫抖握住了一把荒草。她劇烈呼吸,瞳孔渙散,鮮血從七竅不斷涌出,腦海中忽然出現了當初瑤珂被用鞭子活生生抽死時最后看向她的一眼——銀白色,怨恨譏誚,從此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當年先祖東征通天海,帶來了無數珍寶也獲得了神的眷顧。】
哪有什麼神的眷顧,從來只有詛咒。一生汲汲名利一生所求權欲,到頭來貪婪者死于貪婪。燕蘭渝痛苦到渾身抽搐,嘴里喃喃:“不……”靈魂被烈火燒灼,血肉在翻涌爆炸。
可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黑障撕碎,鮮血散開,濺上青草。
*
陵光城門外。
無數鮫人聚在一起,男女老少都瑟縮著垂頭,身軀顫抖。他們穿著灰撲撲的囚服,手上帶著拷鏈,被士兵們惡聲惡氣地趕向城門外。
“都給我走快點!”
踏出繁華城門的一刻,金光穿過云層照在了每個人鮫人臉上,照入他們麻木迷茫的眼。
靈犀被薛扶光牽著手,站在不遠處,安靜又疑惑地看著這一群人。
扶光姐姐聽完村子里發生的事后,就帶他來了陵光。說這里是離浮屠塔最近的地方,也是壓迫和折磨最深的地方,必須早點救他們出來。
這是他的族人嗎?可是為什麼,族人會是這樣的呢。
靈犀看著他們凌亂的頭發和遍布傷痕的手,清澈不染纖塵的眼眸滿是迷茫。
侍衛不耐煩地說:“都到齊了,帶走吧。”
薛扶光點了下頭:“好。”
陵光城內數萬鮫人排成一條很長很長的隊。
鮫人們低著頭。
與生俱來的屈辱苦難折磨盡生機,懦弱和惶恐寫入骨子里。他們行將就木,像是一顆一顆枯朽腐爛的樹,黑壓壓站在城門前。
城墻之上,衛流光悄悄趴在垛口冒出一個頭,看著下面長龍般的人群,震驚不已:“我的乖乖,這是在干什麼。”
衛念笙在旁邊氣得跺腳:“衛流光,這就是你說的最好方法?”
衛流光理所當然:“對啊!你逃出陵光城燕蘭渝還能把你抓回來送進宮不成。”
所以他給出的方法,居然真的是要她連夜逃跑?衛念笙被他的不靠譜給氣哭了,覺得自己聽信他的話跟出來簡直就是腦子進水。
一襲粉白色衣裙的少女扁著嘴,眼睛越來越紅,越想越委屈,最后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衛念笙渾身顫抖:“哇嗚嗚嗚嗚嗚衛流光,你真是個混蛋!”
她自幼嬌生慣養,是衛太傅的掌上明珠,什麼時候遭過這種罪。
站在這寂寥冷冰冰的墻頭,衛念笙越想越氣,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城墻上,抬袖掩面大哭起來。她哭起來絲毫不在意形象,跟小孩子一樣,眼淚鼻涕都在臉上,絲毫沒有衛家貴女的做派。
墻垛上長著荒草,青綠色冒出石縫,隨風招搖在她金絲勾勒的華貴裙邊。
“嗚嗚嗚我干脆真的跳河算了!顧修遠也是混蛋,關鍵時候永遠不在我身邊!我都要被送入宮了,他還在不知道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官嗚嗚嗚嗚嗚!”
衛流光頭更大了。
他覺得自己招惹上衛念笙就是給自己招惹了一個祖宗。
他把折扇隨便塞進袖里,撲上去捂住她嗚嗚哇哇的嘴,氣急敗壞:“我的姑奶奶!你小點聲!”
可是來不及了,城門口寂靜的只有風聲,她的哭聲早傳遍了天地。
“誰在上面!”帶刀侍衛鷹眼一利,猛地抬起頭來大聲呵斥。
“嗚嗚嗚嗚嗚。”衛念笙在陵光就沒怕過誰,理都沒理,繼續哭得直打嗝。
衛流光崩潰捂臉,心里直罵這死丫頭真是掃把星,害他丟臉丟大發了。
“是我。”他冷冰冰探身道。
“衛小姐,衛公子?”但侍衛只一眼認出了他們,神色一驚。侍衛對鮫人時的盛氣凌人和不屑,在金尊玉貴的陵光世家面前,一下子只剩誠惶誠恐。
衛念笙沉浸悲慟里,聽到自己的名字才抹把臉,吸吸鼻子往下看。
可只這一眼她就愣住了,她對上了無數雙麻木惶恐的眼。少女的手指搭在垛上,被淚水洗刷過的干凈眼眸只剩愣怔。粉白的衣裙散在空中,像飛舞飄零的花。
天空是黑沉的,城墻磚瓦青灰,風聲卷過天地,墻上墻下,隔開兩片天地,就像兩種人生。
衛念笙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他們手上都帶著手銬?是犯了什麼錯嗎,不對啊,我記得陵光處理犯人的拷鏈不是這樣的,這是刑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