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追尋著一個東西,仿佛落葉歸根般成為執念,卻怎麼都找不到。
現在被男孩的淚與血所燙,已經瞎了的眼似乎又得到短暫光明。
統領并不覺得自己殘忍,就像同伴被毒蛇咬傷,他只是在報仇,沒有人會對冷血的畜生手下留情。
“去死吧小畜生!”
“啊啊啊啊——!”荒村響起尖叫,出人意料的,卻是從統領口中發出。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電光火石間,卻只見被靈犀護著的老者突咆哮一聲,推開靈犀,長開滿是獠牙的嘴一口咬斷了統領的手。
動作血腥而干脆,仿佛是一種滲入天性成為本能的兇狠。
“我的手,我的手……”統領臉色煞白,冷汗直流,他一腳踹開老人,整個人陷入極度痛苦也極度癲狂的狀態。
“賤畜!賤畜!這是你們自找的!這是你們自找的!”
他雙目赤紅驟然大吼起來。
“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都給我殺了!縣令大人說遇到妖化的鮫人可以直接殺掉!這一村子都是鮫妖!這一村子都是妖!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統領聲嘶力竭。他后面的士兵不敢抗令,齊聲應“是”,黑壓壓一群人瞬間拿著武器涌上來。
“不,官爺!不要——”村長的臉色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蒼白,他往前走,但走的太急拐杖被石頭絆住,活生生摔倒在地上。
統領氣急敗壞地叫人給自己止血,已經痛得神經抽搐,可是恨意支撐著軀殼,他非要親眼看著這一村的人下地獄!
“放火!給我們把這個村子也燒了!晦氣!格他娘老子的真晦氣!”
“爺爺。”
靈犀撲過去,死死握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被踹倒在地上又吐了一口鮮血,眼里的兇惡卻沒有散一分一毫,奈何死期將近再也沒有了力氣。
夏青閉了下眼,又睜開,走過去扶起村長。
火光月色照著少年冷靜又漆黑的眼。夏青一字一句說:“村長,我能把他們趕出來。”
村長手在顫抖,聽到他的話一下子咧開嘴,發黑的血液從牙縫中涌出。
他神色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似哭似笑,輕聲說:“趕出去。然后呢。這十六州大陸,鮫人哪里都是死路一條。”
村長蒼老的眼里滿是麻木,眼眸干枯流不出淚水。
“這一村子那麼多老人和小孩,年輕人可以逃,小孩子呢……”
“他們是朝廷的人,殺了他們,就是和整個楚國朝廷作對。”
老人說:“他們人多啊,誰都逃不走的。”
夏青覺得葉的邊緣過于鋒利,一點一點在隔著他的掌心,他問:“逃不走就在這里等死嗎。”
士兵圍上來的時候。村民們已經被刀槍劍戟逼得作鳥獸散,一瞬間尖叫和逃亡響徹黑夜。
村長俯身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他眼眸盯著某處著火的地方,干裂的唇喃喃自語說:“鮫人一族,現在不就是在等死嗎……當年背棄神明,妄想上岸,如今全是報應。”
又是這句話。
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夏青不再理他了。
站起身來,看著四處燃起的火,看著驚慌逃竄的人。
他靜靜道:“你們都沒有了輪回,哪里來的報應呢。”
“你又是誰?”統領被恨蒙蔽的雙眼,落到夏青身上時驟然一縮。
旁邊的士兵道:“他這好像是個人?!”
統領:“人?!你是人為什麼要和鮫族孽畜呆在一起!算了!跟畜生呆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殺!都給我殺了!”
夏青沒有理他們。
一個懷了孕的婦人被士兵抓住,捂著肚
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遠處有個小孩子跳進田埂,被人拽著頭皮扯出來,哭聲震天。
火光惶惶,人間地獄。
夏青壓下內心的抗拒。
他深呼口氣,顫抖著手,終于將掌心的葉子捏碎。
葉子粉碎的一刻,夏青聽到了一聲很清脆的聲音,響在耳邊,像是鶴唳又像是玉碎,如棒喝當頭。
一股寒光從掌心溢出,蔚藍色的,隨著葉子碎成的萬千粒子,浮到了空中,漫漫星輝化作流光的海。
幽幽的藍光照耀了整天夜空。
阿難劍出來的時候,夏青聞到了熟悉的香,他稍稍愣住。
劍被宋歸塵從神宮取出,或許也因此沾染了通天海盡頭冢的味道。
冷冽荒蕪的味道,帶著大海的深冷潮濕,溫柔又哀傷。
一直嗚咽怒吼暴躁瘋狂的鮫妖突然停止了動作,老人耳邊甚至聽不見靈犀的聲音,一點一點僵直地抬著頭,血色的眸凝望著夏青的方向。
阿難。
夏青終于看清了阿難劍的樣子。
這把天下第一劍……是沒有鞘的,日月星芒萬千塵埃都可幻化成鞘。劍身雪亮,劍柄是古木的漆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裝飾。
士兵們都愣住,心生懼意。
“這是什麼?!
統領震驚過后,眥目欲裂:“你要幫著這群畜生對付我們?!”
夏青握住劍的一刻,衣袍和黑發都在火光中飛揚,他緩緩閉了下眼,而后睜開。
統領氣極反笑:“裝模作樣!給我殺了他!”
夏青終于懂了薛扶光的意思,太上忘情道是不受生死輪回影響的。
他握住劍的一刻,百年所有的苦坐修行全都歸于腦海,與之一齊涌來的是神魂撕裂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