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他袖子里還有自己削的木劍——雖然他從來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想得開,可是也沒想得那麼開。
接二連三的夢與現實對應,今晚他對宋歸塵又一種莫名的抗拒。
迷霧重重壓下來,總歸是需要理出一點線索的,當然,一點點就夠了……
“希望你說話算話。”夏青低頭,木著臉把那片葉子從宋歸塵手里拿了過來。
到手里他才看清,這片葉子他在夢中見過的。
葉色灰褐,脈絡錯綜復雜。
夢中在金光浮塵里由紅線穿引,墜在少女腰側搖搖晃晃。
那個人果然是師姐。
枯葉表面單薄如枯葉,可是摸到手里卻如石頭一樣硬,上面帶著經久不散清苦藥香,還有一絲宮廷華筵般的奢靡味道。
宋歸塵說:“離開陵光,就不要再插手這邊的事了,知道嗎?”
夏青:“……哦。”
宋歸塵重新看向樓觀雪,語氣很淡:“我的小師弟從小性子就又倔又硬,不服管教,他居然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陛下可真是運氣好。”
樓觀雪笑起來:“這一點,孤倒是不想否認。”
宋歸塵眼眸很淺,溫柔散去,便只剩冰冷:“我對楚國的爭權奪利不感興趣,對你與燕蘭渝的事也沒心思插手,但夏青若是在你身邊出事。樓觀雪,我已經百年沒出劍了。”
夏青:“……”怎麼又是這副語氣他跟人私奔的語氣!!!
“這是你們之間的恩怨,你威脅他歸威脅他,別什麼都扯上我好嗎?!”
宋歸塵道:“如果沒有你,我甚至不需要威脅他。”
靠靠靠。
夏青頭皮發麻,拽著樓觀雪的手:“走,快走。”
樓觀雪低頭看著夏青牽自己的動作,卻偏頭,饒有趣味地對宋歸塵說:“那麼大祭司,后會有期。
”
宋歸塵那麼多年,像是第一次認真看楚國這位傀儡皇帝,眼眸沉沉,他道:“別急,還有一件事。我答應放你們走,但是陛下,骨笛留下來。你若是要離開陵光,它可不能再留于你身邊。”
樓觀雪笑著問:“那它該去哪兒?”
宋歸塵不動聲色:“它自有它的去處。”
樓觀雪從袖中拿出骨笛來。
上面銀輝映照著明月清風。
“大祭司。”樓觀雪語氣平靜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漆黑的眸中全是諷刺:“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去處不在我這,難道還有別的地方?”
宋歸塵想也不想:“它遠不止是你的母親的遺物,不過多余的你也不需要知道。拿來。”
樓觀雪倒是從善如流,把骨笛丟給了宋歸塵。
夏青:“???”
他就這樣給了出去?!
夏青一下子抬頭看樓觀雪,欲言又止。
樓觀雪反握住他的手,似笑非笑:“沒事。你得了阿難劍,我失了骨笛,換你大師兄放我們做對亡命鴛鴦,多劃算啊。”
夏青:“……這話我是聽著真別扭。”
樓觀雪伸出手指,親昵地為他別開耳邊的發,湊近低笑說:“哪里別扭。放在人間的話本上,我們也算是生死相許了。”
夏青寒毛豎起,后退幾步:“我不!你離我遠點。”
宋歸塵看著二人互動,拿著那根笛子,也不再多說什麼。
絳紫衣衫獵獵隨風,仿佛牽引著百年的孤獨。
他往陵光城的方向走。
夏青送走他,怪異不舒服的感覺消失,才有心情把那片葉子拿出來,疑惑道:“宋歸塵放過你,燕蘭渝也不會放過你啊。”
樓觀雪說:“所以說是亡命天涯。”
夏青:“……”
他可真是一點看不出來樓觀雪有亡命天涯的意識。
“你真就把笛子給了他?”夏青又問。
樓觀雪懶懶說:“宋歸塵想要就給他吧,別急,等宋歸塵自顧不暇,它會自己溜回來的。其實本來在我計劃里,從他手里脫身沒那麼簡單的。”
夏青:“啊?”
樓觀雪突然走到了石橋上,站到了剛才宋歸塵站著的位置。
月明星稀,荒草橫生。橋下是墻崩之后直接從城內流出來的一盞盞蓮燈。這地方估計真的荒蕪很久了,石壁斑駁,青苔長滿每一個裂縫。
樓觀雪的手指隨意搭著,及腰的黑發隨風舞動,雪衣不染纖塵。
他望著陵光城的方向,忽然說:“你知道琉璃塔是什麼時候建起的嗎。”
夏青:“什麼?”
“上元佳節登樓拜神,是百年前楚國才興起的習俗。在這之前,楚國是沒有神,也不信神的。”
夏青愣住。
樓觀雪手腕上其實一直帶著那根縹碧色的發帶。
他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陵光城,神情在蓮燈映照的變幻莫測的光影里,遙遠冷淡。
他的聲音隨風散開,帶著似有若無的譏笑:“什麼時候,他們才會明白呢。覬覦不可得的東西,總會付出代價的。”
夏青茫然地看著他。
樓觀雪說:“燈宴就是如你今晚所見,確實熱鬧,街上處處都掛滿了花燈,等下是最后一次煙花,或許真的會像你之前說的那句話。花市燈如晝。”
夏青感覺那片葉子邊緣在細細碾著他的血肉。
他們站在斷橋上,四目相對。
青石破敗,一地廢墟。
橋下潺潺流水,遠處寒鴉寂寂。
很久,樓觀雪朝他一笑。
倏——
陵光城今夜的最后一次煙花往上綻放,比之前兩次都要盛大,都要強烈。
從城中各個地方升起,綻開,煙火曳出長長的尾巴,星芒散落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