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蘭渝帶著一群拿火把的侍衛走了進來,笑吟吟看著滿室的狼藉。
她若有所思看著樓觀雪,紅唇勾起:“不愧是當初稱霸海洋的鮫族,果然厲害呢。”
樓觀雪不是鮫,但他懶得反駁,也沒功夫偽裝,低下頭不說話。
燕蘭渝視線又落到瑤珂絕色的臉上,愣了愣后,壓下嫉妒,笑道:“那今夜就感謝瑤珂夫人出手相助了,本宮現在帶這賤畜離開。”
她命令侍衛將雪狼的尸體抬走,離開前,又意味深長在瑤珂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瑤珂卻并沒有理她。
她不管不顧臉上發上的鮮血,看著樓觀雪,不斷落淚。
多可笑啊。當初高不可攀強大冷漠的鮫族圣女,現在為了一個小孩,掉盡了一生的淚,一生的心頭血。
樓觀雪很不習慣和她的這種相處。
他捂著斷了的手臂,起身,有些不自在,別扭地跟她說:“我只是……”
誰料瑤珂已經捂著臉,泣不成聲。
她難過到仿佛心被撕裂,聲音帶著扯動靈魂的哀痛。
“阿雪,你是個怪物啊。”
樓觀雪臉色煞白。
她哭出血淚,卻是魔怔般喃喃:“對不起,對不起,你就不該活著的。”
第17章 靈薇(五)
她帶著哭腔,話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他混亂人生,也劈得他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樓觀雪懵在原地的,第一次,稚嫩的臉上流露出屬于這個年齡該有的無助和迷茫來。
他手臂還受著傷,狼的血濺到睫毛上,很難受,可是手和腳都僵硬著不知所措。嗓子沙啞,張嘴失聲,也說不出話。
夏青眼眶發酸。
他和五歲的樓觀雪接觸不多,卻親眼見他每一步蹣跚艱難都是為了“活下去”。
他上躥下跳、裝乖賣慘,忍著所有的侮辱嘲弄、毆打謾罵,拖著一身傷痕蠻橫成長。這個狼崽一樣的小孩,從不覺得恨和難過,也不覺得孤獨,只是純粹想活著。
可是現在,這個賦予他生命的女人,用崩潰的語氣告訴他。
“你就不該活著啊。”
樓觀雪的眼眶也紅了,可是他太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止住心里那種翻涌煎熬的痛。
只能張了張嘴,幾乎是祈求地:“別說了……”
瑤珂聽不到他的聲音,她仿佛陷入了魔怔,鮮血從捂臉的指縫里不斷涌出。
“對不起阿雪,對不起,我就不該把你生出來。”
她一聲比一聲嘶啞,哭得肝膽俱裂。
“對不起阿雪,我不該在你身上設下血陣,妄圖讓神明在你身上蘇醒。”
樓觀雪渾身都在哆嗦,往后退一步:“別說了。”
“對不起阿雪。”瑤珂絕望地哭著,自責將她整個人擊潰:“對不起。”
“你不要長大了,你不要活下去了阿雪。”
她顫抖地松開手,僵硬緩慢抬起頭來。
銀藍的眼眸一片血色,暗淡無光,瑤珂已經徹底瞎了。
她看不見,蒙蒙看著前方。跪坐在地上,漆黑的長發委地,如凋零荒冢的靈薇花。
“你不要長大了。”她輕聲喃喃,眼角血淚不止。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最初生下你只把你當一個容器,”
“你五歲了,很快,神就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她看不見,只能摸索著往前爬,披頭散發眼神無光,神情已經痛到麻木,只是似哭似笑瘋瘋癲癲:“神蘇醒的一刻,鮫族當年所有的罪都需要你來承擔。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
“我現在不求神重臨于世了,我現在也不求鮫族歸鄉,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無痛無怖,阿雪。”
“阿雪,對不起……”
“樓觀雪!”夏青終于能動了,他撲過去,先捂住了樓觀雪的耳朵。
而樓觀雪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神色蒼白如紙,黝黑的瞳孔也像是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渙散瞪大。
一把火將心頭野草燒成灰燼。
句句穿刺他的靈魂,把他賴以生存的純粹渴望擊碎。
——容器。
——你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神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樓觀雪搖搖欲墜,之前跟雪狼打斗傷到了肺腑,這一刻痛感格外明顯。他張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眼睛被淚水洗刷,沖走了之前生生不息全部的韌勁和執拗,空空茫茫只剩迷茫。
夏青眼眶也紅了,抓著他的手,啞聲說:“別聽了,我帶你走,我帶你出去。”
樓觀雪沒說話。
“我帶你走。”夏青牽起他布滿傷痕的手,一邊捂著他的眼睛,一邊帶他往外跑:“走,我們走。”
瑤珂已經徹底失明,可是還能聽到腳步聲,她慌亂地站起身:“阿雪!”
但手臂撞上了桌子,上面未繡完的針線亂糟糟掉在地上,她試圖往前走,卻被狠狠絆倒,跪坐在地上的一刻,這位瀕死的鮫族圣女神情露出一種迷茫來,長發垂落,終于她再也忍不住,悲慟地長嚎一聲痛哭出來。
哭聲泣血,凄哀響徹在整個荒殿。
夏青拽著樓觀雪的手往外面跑,跑出這個壓抑的冷宮。
外面星光璀璨,上弦月彎彎掛在天上,風中傳來各種細碎的小蟲子的聲音。
地上布滿了各種雜草碎石,樓觀雪行尸走肉般走到一半,突然松開夏青的手,扶著旁邊的墻,開始一聲一聲干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