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似乎想反駁,但是礙于貧瘠的語言智力,泄氣地閉嘴。
尖端的口口蹭著夏青手指,把他往前面帶。
夏青可真是太好奇了:“樓觀雪到底什麼人啊。我上他身時也沒感覺和凡人不同啊?結果心魔都給搞出來了。”
那些黑色魔障,像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鐵鏈荊棘。
妖邪的血光煌煌刺入人最深的欲望。
可是夏青的眼眸被紅光照過,依舊干凈純粹。
“行行行,別催了,我這就進去。”
魔障把一切實物排除在外。
但他是魂啊。
夏青在進去的時候,還無語地想,他真的上天派來救樓觀雪的吧?!
樓觀雪是不是早就存了這個利用之心?!
可是不對啊,以他們現在盟友的關系,樓觀雪提前說他又不會拒絕。
這人是沒料到反噬那麼嚴重?
他胡思亂想,入了那心魔之所,天旋地轉,就感覺有點暈。
其實如果換做另外任何一個人進去的感覺都不止是暈,邪光能喚醒人內心深處癲狂的愛恨和無盡的欲望,七情六欲,紅塵萬障,叫人承受神魂撕裂之苦,痛不欲生。
夏青這樣已經是反常了。
“那麼輕松就進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得意,下一秒腳步一空,整個人往下墜。
靠,什麼玩意?!
夏青直線往下掉,眼冒金星,耳邊嘩啦啦都是風聲。
他啪嗒掉到了地上,捂著額頭,郁悶地睜眼,才發現自己掉在了一個宮殿里。
宮殿偌大,可是屋瓦殘破,羅幔發黃,就顯得很清冷,荒蕪破舊。
現在外面估計是晚上。一縷月色皎皎從窗外照進來,在地上凝成霜。屋內點了盞濁黃的燈。
夏青左右四顧,嘴里未說出口的臟話一下子噎了回去。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影。
她黑色的長發拖曳地上,像一匹華麗的重錦。
女人坐在桌案前,似乎在念書,聲音伴隨著微微燭火傳來,格外溫柔,她手指點在書頁上,一字一字劃過。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她念詩的時候聲音很輕,專注溫柔,便生出繾綣來。
夏青怕被人發現,偷偷摸摸地鉆到了榻下。
他視線放低就更能看清女人的樣子。
看到她如凝脂的手和垂落的長發。
女人翻了一頁,繼續念。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一道孩童稚嫩卻冷冰的聲音打斷了她。
“采薇是什麼意思?”
女人愣了愣,微笑起來,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采薇嗎,書上說的是一種菜苗。”
“哦。”男孩干巴巴。
女人伸出雙臂把那個小男孩抱到了懷里,笑道:“嗯,不過倒是讓我想起了另一種花。”
男孩似乎非常抗拒,但又掙脫不開。
女人把書本放到桌上,聲音平靜溫柔,笑意未散,仿佛真的是母慈子孝的場面。
“那種花叫靈薇。”
掙脫不了男孩也就只能抿唇冷冰冰忍著了。
女人說:“每個鮫人死后,尸體腐爛會化成水,長成一朵靈薇花。鮫人一族生死同契,在神的傳說里,鮫人只有死在冢上才能步入輪回,轉世重生。”
“通天之海的盡頭便是魔淵萬冢,是鮫人一族的死之地生之所,冢上開滿了靈薇花。
”
女人的側臉在微黃的燭光里帶了幾分模糊的溫柔,帶著幾許懷念的語氣,安安靜靜說。
“每年的三月五,驚蟄時,靈薇花便會在海冢上散發夜光。那些因為狂風暴雨迷路的鮫人,尋著光便能返鄉,而瀕死惶惶的老者,尋著光,也能達到安息地。所以靈薇在鮫族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照離人’。”
第14章 靈薇(二)
蠟燭燃燒,發出細微的滋滋消融聲。
女人抱著男孩,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以一個無比親昵的姿態,輕聲說:“只可惜,一堵墻擋住了前往海盡頭的路,再也回不去了。”
“我見過很多靈薇花,卻再沒見過那片海。”
她微長的指甲輕輕從男孩的臉側劃過,落下的一刻像刀光劍影回鞘。
女人低下頭,銀藍的眼眸溫柔得仿佛要把人溺死,似乎是喃喃:“人類把我們歸為妖異孽族,可是,到底是誰先帶來不詳呢。”
男孩低著頭,僵著身體一動不動。
女人念完一首詩,心情不錯,她坐直起身子,笑著說。
“好了,故事講完了,去睡覺吧。”
男孩默不作聲從她腿上跳了下來。
縮在床榻下的夏青,這時也才看清楚了男孩的臉,果然,是五歲的樓觀雪。
幼時五官沒長開,雌雄莫辯,漂亮得像個小姑娘,他冷著臉、抿著唇,臉蒼白消瘦。頭發亂糟糟用一根發白的縹碧帶松松垮垮束起,光著腳往自己的床上走。
好巧不巧,樓觀雪睡的床就是夏青躲著的這張。
“!”夏青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坐在桌案前的女人也站起身來,她衣裙是淺藍色的,邊緣一層白,像是碧海浮浪。
女人轉過身來,沉默看著小孩爬到床上,自己乖乖蓋被子。神情在燭火中帶了一絲冷漠的審視,但橘色的光太溫柔,于是把這種審視轉為一種安靜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