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祈言窩在他懷里,導致大半個晚上,陸封寒的心率和某處溫度都一直沒能降下去,說不清到底算不算是折磨。
想到那個睡覺都要粘著人的小嬌氣,陸封寒唇角舒緩,閉上了眼。
“……你正好在附近,我把詳細地點發給你……”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
以陸封寒的經驗來判斷,聲音是通過聯絡器傳來的,帶著信號流特有的細微雜音。
附近是一片居民區,花壇里灌木茂盛,陸封寒感覺自己正朝著某一個坐標點走,一邊在問:“你的傷怎麼樣?”
他這時漸漸判斷出,跟他通話的人是聶懷霆。而時間點,應該是聶懷霆被刺殺,身受重傷,他抱著最壞的想法急急趕回勒托那一次。
不過聶懷霆命大,活了下來,因此他沒待多久就準備回前線。
但離開之前,他接了一個臨時任務。
陸封寒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處于清醒的狀態,意識在水面上下浮浮沉沉,眼前的畫面零碎而模糊,像是一處用碎片組成的迷宮。
直到一扇門在他面前打開——
陸封寒猛地睜開了眼睛。
太陽穴傳來尖銳的刺痛,讓他呼吸驟然沉重。后腦也是陣陣脹痛,星艦運行時產生的白噪音被無限擴大,吵得他一陣煩躁,心口處的扯痛感反而令他冷靜下來。
破軍出聲:“將軍,檢測到您的心率在短時間內提升了百分之二十,已經超過了一百次,屬于心動過速,請問是否需要醫療機器人或者治療艙?”
“不需要。”許久,光線暗淡的指揮室里,陸封寒才開口回答,聲音沙啞。
他沒有起身,就著平躺的姿勢,拿出帶在身上備用的白色繃帶,盯著看時,有幾秒的失神。
驀地又想起,在勒托的房子里,剛簽下合約不久,祈言在廚房削水果,手指受傷后來找找他,說需要包扎。
在他在傷口纏完繃帶、順手打好蝴蝶結后,祈言當時的反應是什麼?
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說“很好看”。即使后來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依然固執地纏了三天都不愿解開。
他起初以為纏繃帶系蝴蝶結是祈言的獨特愛好,后來以為是祈言痛覺敏感,無論多小的傷口對他來說,都像凌遲一般劇痛。
但此刻,他突然明白,原來不是這樣。
被壓制在潛意識中的記憶畫面紛紛回溯,隨之洶涌而起的情緒沖擊過無數神經末梢,甚至讓他有些耳鳴。
又想起星艦在躍遷通道內爆炸,他們隨逃生艙墜落到那顆總是下雨的行星上時,鋪天蓋地的雨聲里,祈言說起他母親林稚的死。
“我媽媽自殺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雷雨。”
“我走進那道門,血腥味很重……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瞞著所有人悄悄離開的時候,我就猜到她要做什麼了。”
“我應該表現得不那麼聰明對不對?笨拙一點、膽小一點,一直一直需要她的照顧——可是,她還是會走的。”
當時陸封寒沒能問一句“后來”。
這一刻,陸封寒卻得到了答案。
指揮室的門在身后關上,祈言往里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停下,喊了一聲:“將軍?”
“我在這里。”昏暗的光線里,陸封寒朝祈言伸手。
祈言腳步加快,握了陸封寒的手后,打量椅子,確定能夠承擔起兩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便自覺窩進了陸封寒懷里,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他敏銳地察覺到,陸封寒的情緒似乎很沉、很重,像夏季早晨的濃霧,又有些像咸澀的海水。
“當時……我打開那扇門之前,你是不是很傷心、很害怕?”
陸封寒的嗓音很輕,像于星云間流轉的塵埃帶。
這句話莫名所以,問得突兀,但祈言雙眼微睜,連眨眼都忘了,撐著手臂半直起身,驚訝道:“將軍,你——”
與他對接的,是陸封寒情緒涌動的雙眼。
祈言停下話,又重新枕回陸封寒的胸口,回憶之后,答道:“當時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很……麻木,就像傷口痛到極致后那種麻木。也很傷心,但眼睛很干,哭不出來,只覺得腸胃在痙攣,很想吐,胸口很悶。”
陸封寒想起自己在打開那扇緊閉的門后,滿眼黑暗,只有刺鼻的血腥氣。
伊莉莎曾說,林稚自殺后,祈言獨自一人在林稚身邊守了很久,直到他主動聯系外界,才被接回了白塔。
而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送祈言回白塔的人——就是他。
陸封寒粗糲的手掌隔著薄薄一層衣料,貼在祈言單薄的背上,順著脊骨輕撫,又用下巴蹭了蹭祈言的頭頂:“所以那麼喜歡繃帶打的蝴蝶結?”
祈言小幅度地點點頭:“嗯。”
那時,他不知道在滿室的黑暗里待了有多久,渾身冰涼,甚至指尖的觸覺都變得遲鈍。
陸封寒打開門后,擔心他的眼睛會因為陡然見光而被灼傷,想了個辦法——
用攜帶的白色紗布繞著他的眼睛纏了一圈,這才將他從房間里抱了出去。
直到在去往星港的路上,確定不會有問題了,他才被允許將蒙著雙眼的紗布取下來。
回到白塔后,在逐漸混淆的記憶中,他不知道在日夜間,把這些場景一次又一次地、翻來覆去地回憶多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