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也管不到,要是這場戰爭輸了, 以后的聯盟會怎麼樣。
不,輸了就沒有聯盟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有種自己也隨著這顆星球的沉寂變得暮氣沉沉的感覺。
明明他才二十歲。
在目的地停下懸浮車, 夏知揚走在冷清的街邊,不由拉攏領口。他比去年這時候又長高了一小截,灰色的修身風衣讓他比從前顯得高挑,臉部的骨骼輪廓也更明顯了。
包廂里,陳銘軒正埋頭打游戲,見夏知揚進來,將游戲終端放到了旁邊。
夏知揚坐下后,習慣性地打量周圍的布置。在隱蔽的角落看見一個監控,他不動聲色地啟動個人終端里的裝置,放出了干擾波。
聊了兩句天氣,問了問叔叔阿姨近況好不好,突然沒了話聊。
盯著面前的咖啡杯,夏知揚眼神有些空茫。以前自己總是跟陳銘軒玩兒在一處,一起趕作業,一起打游戲,限量版懸浮車一人一輛,上課睡覺互相放風……
雖然是很多天沒有見面了,但,怎麼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或許是——生疏了?
陳銘軒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聲音壓得很低,遲疑道:“我聽我媽說,你最近、最近在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夏知揚抬眼。
陳銘軒一愣。
明明沒有很久不見,但他這個兄弟給他的感覺……不太一樣了。他甚至從這個眼神中看出了幾分銳利和似有似無的警告。
雖然他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在警告什麼。
碾了碾隨咖啡送來的白砂糖包,陳銘軒原本準備好的話有點說不出口,花了點時間重新組織語言:“這很危險,外面那些,”他隱去那個詞,手指縮了縮,眼里露出恐懼,“那些人會開槍,會殺人,而且是連坐!一旦被發現,你會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死得很慘!”
夏知揚點頭:“我知道。”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讓你擔心了。”
從玻璃墻上看見自己這個笑容,讓他覺得,有點像回到以前在圖蘭的時候。
對方的表情和反應不符合他的預想,陳銘軒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勸才好:“你才二十歲,在圖蘭上學,還會活很多年……不管執政的人是誰,其實對我們來說沒多大區別,對吧?還是能做生意,還是可以賺錢,為什麼非要去做那些不太好的事?”
這些話有的是他自己想的,有的是從長輩那里聽來的。
他不知道是在勸夏知揚,還是在不斷說服自己。
夏知揚笑容變淡,等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尊重你的想法。”
陳銘軒聽見這句,下意識地想去拿游戲終端,逃避接下來的對話。
“但此時此刻,無數光年外的前線,遠征軍應該正在和反叛軍打仗,很多人已經死了,或者正面對著死亡。”夏知揚的神情和語氣都很認真。
陳銘軒別開視線,小聲回答:“軍方有他們的利益趨向。”
夏知揚覺得有點冷。
他在想,自己可能是出門時衣服穿少了,高估了今天的氣溫。
但心里又冒出一股火苗,把這種寒冷驅散了。
他聽見自己說:“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也聽懂了你的意思。”
“你擔心我會有危險,我很開心,可我也想告訴你,是,我才二十歲,我有錢,我可以一輩子不愁吃穿,我這輩子能活很多年,可他媽像狗一樣戰戰兢兢地活著,算是活著嗎?見了反叛軍的人點頭哈腰,跪在地上等他們高興了賞我一根骨頭,不高興了就賞我一顆子彈?我他媽還要感恩戴德?”
“我有錢,那那些沒錢的人呢?是不是就要不當人,等反叛軍踩他一腳砍他一刀,用尊嚴和血來換一滴營養劑勉強飽腹?”
夏知揚覺得自己連骨髓都跟著熱了起來,眼里像燃著火:“陳銘軒,你自己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什麼叫‘軍方有他們的利益趨向’?誰他媽閑的沒事干,扛著武器沖在最前,用命打仗打著玩兒,啊?吃飽了無聊嗎?嫌自己活得久嗎?
如果不是反叛軍已經把刀砍進家里了,那群強盜進到首都星,已經將槍口對準你身邊的親人、對準給你上過課的教授、對準跟你在一家店喝過咖啡的人,正在把所有人變成沒有自由沒有思想的木偶,誰愿意拿命去拼?你告訴我,誰愿意!”
喘著粗氣,脖子的青筋鼓起,夏知揚雙眼赤紅,里面溢出來的,不知道是憤怒還是難過和悲慟。
陳銘軒盯著他,嘴唇動了動,但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幾秒的靜謐里,夏知揚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拳頭握緊又松開,冷冰冰地道:“暫時……不要見面了吧,說不定因為我們是好兄弟,我哪天會連累你。”
他喉口為澀,“我理解你,但你也別勸我。反正我就算下一秒立刻死了,我也不會后悔我此前做過的任何一件事。”
留著沒碰過的整杯咖啡,夏知揚往外走了兩步,又停在桌邊:“我怕死,但我不愿茍活。”
從咖啡館出來,街道上的人都面無表情,行色匆匆。夏知揚視線掠過和以前沒什麼兩樣的建筑物,雙手插進衣袋里,抬頭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