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陸封寒見祈言回來,端出溫著的一碗粥,用金屬勺敲了敲碗沿:“該吃午飯了,星花菇粥,你嘗嘗能不能吃。”
清楚祈言的挑食,陸封寒用詞不會用“好不好吃”這樣的詞匯,而是很直接——能不能。不過他還是很有信心,祈言不拒絕星花菇的口味,熬粥對技術含量要求不高。
祈言確實忘了午飯這件事,在框架和數據構成的世界里,他很容易忘記飲食和睡眠。不過這時,嗅到食物的香氣,他忽然有些餓了。
接過陸封寒遞來的勺子,祈言在一旁坐下,嘗了一口,咽下去后,又吃了一口。
陸封寒挑眉,知道以后除了星花菇面,星花菇粥小嬌氣也是吃的。
所以在勒托時,并非他廚藝技能存在缺陷,而是食材跟不上。
量剛好符合祈言胃口的大小,吃完后,祈言淡色的薄唇多了兩分血色。
將餐具收到一邊,陸封寒問祈言:“在技術部累不累?”
“不累,我依照以前看過的資料,做了一個小工具,以后他們維修動力系統效率會提高一點。”祈言想說自己手指有點酸,要揉一下,但時間隔了不短,已經不酸了,只好作罷。
陸封寒這時才拿出一張薄薄的白紙。
祈言看見紙張,眨了眨眼——遠征軍為高效和方便存檔,很少會使用到紙張。
等再看一眼,祈言看見上面寫有字跡。
字跡是陸封寒的,他認得。
陸封寒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號,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在勒托簽過一份合同。”
祈言點了點頭。
他有些不知道陸封寒是要說什麼。
當時重傷的陸封寒從治療艙中醒過來,滿是戒備。
后來,他用一千萬星幣的治療費,讓陸封寒簽下了合約,承諾在兩年的時間里,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
這是他當時在陸封寒昏迷的那兩三天時間里,想出的唯一辦法。
現在,時間剛剛過去一年。
祈言指出:“按照合約,還有一年時間,明年七月二十九號才會到期。”
陸封寒手里的紙遞了過去:“給你。”
祈言接在手里,紙面上的字跡鐵畫銀鉤,內容很熟悉。
“合約,”祈言念了最上面的一行字,看了看陸封寒,接著往下念,“自星歷217年7月29日起,乙方保護甲方的人身安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時限,終生。到期后,合約解除。薪酬,允許、允許我的墓碑,與你的墓碑并列。”
而在乙方的位置,陸封寒已經簽上了名字。
和最初的合同上一樣的橫豎重,撇捺張狂,筆劃間鋒銳逼人。
祈言猝然抬眼,看向陸封寒。
“將軍……”他的尾音有些抖,可他卻又不確定為什麼會抖。
他只覺得心跳在加快,有什麼情緒要沖出來一般。
陸封寒回應他:“我在。”
他面部線條硬挺,眉眼是俊朗的,多年的前線生涯將他琢成了悍然的匪氣,而這份強硬在祈言面前,俱柔和下來。
祈言執著地望向他,問他:“你知道如果這份合約成立……你知道這份合約的意義嗎?”
“我知道。”
陸封寒當然知道。
他同樣明白一年前的今天,他簽下的那份為期兩年的合約,對于祈言來說,到底存在怎樣的意義。
當時他不解,祈言為什麼會將寫著合同的白紙對折,小心放進一個密碼盒了。
他現在明白了。
那是祈言在掙扎著,想竭力嘗試,能不能再在這個世界上活兩年——
日日都承受著旁人難以感知的痛苦和混亂,卻依然未曾輕易放棄。
雖然陸封寒至今不明白,祈言為什麼會選擇自己。
但他想,他懂,他懂得祈言的心情。
祈言眼睛微澀,他手指捏緊薄薄的紙面:“那你……合同期限……”
他思維混亂,連完整的意思都無法表達出。
可陸封寒聽明白了。
“你想問我什麼?”
祈言視線與他相觸,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時間太長了,要是以后,有一天,你發現我會讓你感到疲憊,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也沒有想象。”陸封寒看著他略顯倉皇的目光,語氣輕且堅定,“祈言,你叫我‘將軍’,我就可以一輩子做你的將軍。”
祈言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麼。
他只覺陸封寒深刻的眉眼中,揚起一陣風暴,將他卷入其中。
他無措出聲:“將軍——”
“噓,乖,聽我說。”陸封寒將人擁在懷里,抱著人,順勢靠到了墻上,脊骨抵著,單手攬了祈言的背,視線定在某一處。
“我很貪心,我不想只有一年,兩年也不夠,才七百二十天,怎麼夠?所以我設置了時限,雖然我認為,一百年,三萬六千天,仍是太少了。”
陸封寒說著話,感覺自己身體里涌起某種灼燙情緒,無法平息,讓他想駕駛著殲擊艦,去小行星帶中穿梭無數遍來消解。
他想到梅捷琳說的,他對死亡存在鈍感。
“我獨來獨往慣了,前面十年,或者從十一歲開始到現在,十八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不存錢,撫恤金沒有受益人,早早想好了墓志銘,設想過未來死亡的場景,很久以前就做好了為聯盟赴死、為群星舍命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