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會在內網上更新研究進度,過程中架構出的新工具,也會跟以前一樣,放到星網上開源。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祈言沒有離開過礁湖星云,沒有去過勒托,沒有遇見過那個人,中間的時光盡數被折疊,他依然是那個眉眼昳麗、清冷寡言的天才少年,在遠離喧鬧的地方,靜靜專注于他想做的事。
奧古斯特每天都關注祈言的進度,一邊又找到好幾個研究項目,準備等祈言結束目前的,就立刻把這些研究項目接上去。
說不定這樣,能轉移祈言的注意力,能讓他從記憶的泥潭里一點點走出來。
所有人都懷著樂觀和希望。
連在最初幾天,一直擔心祈言是不是為了讓他們安心,所以假裝強撐的伊莉莎都逐漸放下心,想,或許是祈言有了目標,想要保護聯盟——陸封寒生前一直盡心守衛的聯盟。
直到祈言沒有按時在內網更新研究進度,伊莉莎趕到他的實驗室,看見祈言抱著膝蓋,坐在墻角,盯著空氣中的一粒浮塵出神。
心里狠狠一沉,伊莉莎下意識地放輕腳步,靠近:“祈言?”
祈言套著一件白毛衣,只露出玉色的手指,他聞聲緩緩移過目光,沙啞道:“馬上換季了,陸封寒幫我在定制工作室選好了衣服,他說他去拿。”
他睫毛顫了顫,“不對,現在是春天了,他怎麼給我挑了冬裝?而且,取衣服的地方在勒托,我是在……我是在白塔?”
他像是清醒了,又像是沒有,只喃喃道:“礁湖星云離勒托好遠啊,要躍遷幾次,躍遷——”祈言的瞳孔猛地一震,臉色陡然蒼白,像脫離了水的魚一般,接近窒息地攥緊自己的領口,嘶啞地自言自語:“別去……陸封寒你不要去,不要躍遷!不要接近躍遷通道……你會死的!”
最后的字音,顫抖到只有氣聲。
話音消失后,他又奇異地重新安靜下來,側臉枕在膝蓋上,一句話不說,像沒了生氣的木偶。
伊莉莎紅著眼,小心開口:“祈言,這里很冷,要不要換個地方坐著?”
祈言看著伊莉莎,隔了很久,才終于理解了她話里的意思:“不行,我要等陸封寒回來,他去幫我取衣服了。”
伊莉莎:“那我們換個地方等他好不好?”
祈言疑惑地皺皺眉:“等誰?”
伊莉莎不敢說出那個名字,只試探地提問:“那你現在在干什麼?”
“我在……我在干什麼?哦,我在等E97-Z號項目出結果。”祈言說完,又自我否定,“不對,這個項目已經被我和奧古斯特停止了。”
他像是陷入了記憶的混亂里,下意識地偏頭問,“陸封寒,你記得嗎?”
沒有人回答,他又垂下眼睫,告訴自己,“陸封寒去勒托了,他不在。等他回來了我再問他。”
伊莉莎關上門,眼睛被陽光刺了刺,泛著疼。
她沿著走廊去了奧古斯特的實驗室。
奧古斯特一看她的表情:“祈言情況再次嚴重了?”
伊莉莎搖頭:“不是‘再次’,而是他一直都沒有好轉過。”
有些站不住,伊莉莎脫力地靠著墻:“他的理智和邏輯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接受陸封寒的死亡,可他的本能和情感都在拒絕。因此,他不得不對抗這兩種矛盾的思維。
再加上他一直以來嚴重的混淆現實,這讓他內里如同一個黑洞,一切都是混亂的。
他一直在努力,所以他每天上傳研究結果,努力想讓自己的秩序重新建立,不要迷失在黑暗里,但他失敗了。
”
“陸封寒的死亡,是最后一根稻草。”伊莉莎想起什麼,打了一個寒噤,“奧古斯特,你知道我看著他,想到了什麼嗎?”
奧古斯特沉默,后又回答:“林稚。”
“對,”伊莉莎抱緊自己的手臂,哭出了聲,“對,我看著現在的祈言,我好害怕……害怕他最后會像他媽媽那樣,奧古斯特。”
安靜許久,奧古斯特退后兩步,坐到了椅子上。沉思許久后,他湛藍的眼睛直視伊莉莎:“還有一個辦法,唯一的辦法。”
“破軍,這個設計有沒有再次提升的辦法?”
陸封寒站在一堆破銅爛鐵前,目光凝在一根金屬條上,開口問話。
“這已經是最優設計。”破軍說話不疾不徐,“我們已經將墜毀的逃生艙以及兩百多年前那艘飛船的殘骸翻倒了十七遍。”
陸封寒“嗯”了一聲。
他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又有人在等他,他就沒想過在這顆行星上等死。
在附近探查完一大圈,找回了幾塊礦石,接著花了幾天功夫,將墜毀飛船的殘骸拆了個透徹,拆完又拆逃生艙,最后在一堆破銅爛鐵中找出稍微能用的,勉強搭了一個信號加強器。
雖然破軍用數據和理論告訴他,加強的這點信號和沒加強區別不大,但陸封寒不覺得。
多一點是一點,他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那麼背。
前線大潰敗那次,都能讓他蹭著運輸艦回到勒托,被祈言撿回家用VI型治療艙救回一條命,這次說不定也能有這個運氣。
一個月不行就十個月,一年不行就十年。
他就像一頭被困在牢籠中的猛獸,耐下本性,固執地等著虛無縹緲的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