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頭一遭。
記憶里,好像沒人哄過他。他父母都忙, 育兒機器人倒是有這個程序, 不過他嫌太煩太吵,每次家里人一走, 他就趕緊把機器人的程序給關了,免得機器人一驚一乍,程序錯亂把系統板燒了。
后來父母戰死前線,他的監護權被移到聶懷霆名下,進第一軍校, 進遠征軍,輸一次,便更狠地贏回來, 受傷了,就把敵人傷得更重。甚至所有苦痛與鮮血, 都要謹慎藏起來, 避免被發現,成為攻擊的弱點。
以至于陸封寒直到此刻才知曉, 被人哄, 竟然是這個滋味。
指腹貼在祈言唇下,陸封寒語氣復雜:“要是哄不好呢?”
祈言似乎沒想過, 眼神有些許茫然,但他繞過了這個問題,轉問陸封寒:“那……哄好了嗎?”
陸封寒低笑出聲, 煙頭燃起的火星映在他眼里,明明晃晃,勢如燎原。
他故意道:“再哄兩句?”
仔細分辨陸封寒的神情,祈言判定:“你沒有難過了。”
所以也沒這個待遇了?
頗有些遺憾,陸封寒倒是見好就收,手松開祈言的下巴,順勢攬在了他肩上:“外面風大,進去了?”
祈言:“你抽完再進去,不然很悶。”
“知道了,小嬌氣。”
陸封寒情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用不著再抽煙,但這煙是祈言點的,他硬是等煙燃完最后一寸,才把光禿禿的煙蒂扔了。
十月末的《勒托日報》頭版頭條,幾乎成了軍方的主場,連埋頭一心搞數據的葉裴都知道,財政部要求裁撤軍費,降低開支,矛頭直指連打兩次敗仗的遠征軍。
同時,克里莫的鷹犬多次撰文指責四星上將聶懷霆是戰爭狂熱分子,居心叵測,不斷往遠征軍投入大量星幣還得不到回報,如此消耗,只會拉垮聯盟,現在應當休戰,養精蓄銳。
祈言每天早上吃面包時,已經能從陸封寒的表情來判定今天《勒托日報》的頭版頭條大概是什麼內容、哪個風向。
關閉《勒托日報》的頁面,陸封寒被亂七八糟的論調吵得心煩,捏了捏眉心:“為什麼總有些人自作聰明,以為自己運籌帷幄?”
他嗓音冷凝,明顯心情不怎麼樣。
祈言回答:“因為自作聰明的人,不會認為自己是自作聰明,而是,非常非常聰明。”
“是這樣沒錯。”陸封寒不無嘲諷地想,主和派那群人,次次都拿遠征軍兩次戰敗做理由,可接連兩次戰敗,都少不了他們的手筆。
向個人終端詢問時間,祈言接著想起:“夏加爾和我交換了通訊號。”
陸封寒思路猛地一下被扯了回來,防備:“他跟你交換通訊號干什麼?你們一個在圖蘭學院,一個在第一軍校。”
必然不懷好意。
同時,他腦子里晃過夏加爾的模樣,暗道,都四年級上半學期了,才把模擬戰術課的分拿滿,之前干什麼去了?情緒管控能力不夠強,一點小事就紅了眼睛。
祈言回答:“他說你長得像那個指揮,但他不敢找你要通訊號,所以要了我的。”
“他是這麼說的?”陸封寒卻決定以最大限度揣測夏加爾的用意——說不定是拿我做借口?于是他告訴祈言,“他看起來不夠聰明,你們聊天應該聊不到一起去。”
祈言有些疑惑,明明聚會那天晚上,能看得出來,陸封寒對夏加爾抱有欣賞,今天怎麼就變了?
這時候,陸封寒有點懂故事里那些惡龍的心態了。
自己爪下好好護著的稀世珍寶,偏偏有人不長眼睛,總想伺機搶取。
如何不令人惱火?
臨出門前,祈言想起,“昨天離開學校時我在校門口碰見夏知揚——”
陸封寒將手里拿著的風衣給祈言披上,糾正他:“你昨天沒有碰見夏知揚。”
祈言抬手套進衣袖里,又把手遞給陸封寒,讓對方給他理平袖子,“那他告訴我的,今天外面會下雨?”
“這句話?”陸封寒想了想,“前幾天在教室里好像跟你說過?不過他的天氣預報不準,勒托這幾天都沒下雨。”
沒有系扣子,卡其色風衣半掩著內里的白色襯衫,祈言單手松開襯衫的領口,露出頸側的纖細線條,又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煩?我經常記錯,還總是問你。”
陸封寒順手捏了祈言的臉頰:“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問我,我很開心。”
祈言:“為什麼?”
陸封寒朝外走,沒答。
因為,你防備別人,在我面前卻毫不掩飾,相信我的每一次判斷,不質疑我的每一個回答——這是獨一無二的信任。
甚至讓我擔心,我若走了,留你怎麼辦。
祈言和陸封寒一起去了勒托的星港。
伯格森學院的鉑藍今天啟程回沃茲星,葉裴提議大家一起送她。
明明沃茲星是距離勒托很近的一顆行星,乘坐星艦躍遷也只會經過一個躍遷點,但或許是因為一旦上升到宇宙星圖的概念,人類就變得格外渺小,以至于恐懼相隔數個光年的分離。
葉裴已經迅速跟鉑藍成為了知己摯友,在匆忙的人流中,兩個人絮絮叨叨地商量著回去之后要相互寄東西。
夏加爾一臉沒睡醒,打了個哈欠,“葉裴,你還不如跟著鉑藍一起走好了,反正勒托離沃茲也才一兩個小時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