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言指尖微顫,他將陸封寒靠過的枕頭一點一點抱進懷里,手指抓著枕面,緊了緊,“不正確的是,我的記憶里,我下樓倒水時,他也在樓下,在看新聞。可是他說,他一直在臥室,沒有下樓。”
“‘他’指的是陸封寒嗎?”
對面的女聲似乎在記錄著什麼,“你用你記憶中存儲的信息,組合并虛構了陸封寒在樓下看新聞的畫面,是嗎?”
“是的。”
祈言描述記憶中的情景,“他穿一件白色襯衣,黑色長褲,窗外有巡航機起降的聲音,持續了九秒。新聞畫面——”不對,祈言眉一皺,“新聞里,軍方發言人正在接受記者的采訪,可是,新聞畫面右下角,顯示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九日。”
抓在枕面的手指驀地松開,祈言眼底透出幾許茫然,很快又確定:“這段記憶,是我拼湊的。”
“祈言,能夠在記憶的畫面中,找尋到標示清楚的時間,只是偶然。”對面的女聲輕輕嘆氣,“你的記憶力,超越了絕大多數的人,這是一種天賦。只需要幾秒的時間,你可以將一個人的模樣細致入微地刻入腦海,也可以將一個場景中,包括光線的位置、地上的落葉的數目,都記下來。而以這些信息為基礎,你能夠十分輕易地,構建出一段從未發生過的記憶。”
祈言語速很慢,閉著眼回答:“我熟悉樓下客廳的每一寸構造,同樣熟悉陸封寒的外表、姿態、說話的語調和表情,還曾經見過陸封寒看新聞時的情景。”
于是,在他自己毫無所覺的時候,他拼湊了“陸封寒在樓下看新聞”的場景,嵌入自己的記憶,并以為,這是真實的。
對面傳來筆放在桌面上的聲音,女聲做下判斷:“原本以為去陌生的環境、和不認識的人相處、接觸不一樣的東西,或許會讓你混淆現實的情況有所緩解。不過現在看來,緩解效果十分有限。”
祈言沒說話。
女聲又柔和道:“不過沒關系,祈言,我們可以繼續嘗試別的辦法,只是又要辛苦你,努力去分析腦子里的記憶,到底是虛假還是真實。”
“伊莉莎,我們——”
我們放棄吧。
可這五個字,祈言最終沒能說出口。
他只是在暗淡的光線中點頭,嗓音微澀:“好,我會努力。”
通訊掛斷,藍色熒光逐漸熄滅。
祈言在黑暗里靜靜躺著,耳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他不由地想,會不會……剛剛陸封寒沒有回答他今天的日期,也沒有將他抱回臥室,甚至——發出去的心理測量表,根本就沒有得到回復?
他太熟悉伊莉莎了,腦子里存儲的信息,完全足夠他虛構出一段他和伊莉莎的對話。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自己虛構出來的。
那……到底什麼才是真實?
祈言將臉埋在松軟的枕頭里,上面已經徹底失去了陸封寒的體溫與氣息。
他想,和陸封寒簽下兩年的合約應該是真實的。
陸封寒抱他進臥室……應該也是真實的吧?
因為陸封寒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抱過他。
那一天晚上的異常像投入深湖的石塊,并沒有造成什麼影響。祈言依然每天十點左右出現在樓下,一邊看書,一邊吃面包。
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每次吃完面包后,祈言都會拿出拇指大的透明藥瓶,將里面的藥片混著水咽下去。
明明平時嬌氣又挑剔,吃藥時,卻連眉都沒有皺過一次,仿佛習以為常,已經感覺不到苦澀了。
不知道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大,陸封寒發現,每次吃完藥后,祈言很明顯都會有些不舒服。比如,他會像無法集中注意力般,停下正在做的事,找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著。
有時候是樓梯的臺階,有時候是書房的椅子,而具體位置,通常取決于那時候陸封寒在哪里。
陸封寒心想,這又是什麼小毛病,難道祈言吃過藥后的這段時間里,必須要有人在他視線當中才行?
眼看對面的人吃著面包,又開始發呆了,陸封寒往椅子上一靠,雙腿自然岔開,問:“面包好吃嗎?”
祈言回過神,看看手里還剩一小半的面包:“沒什麼味道。”
陸封寒不太理解:“沒什麼味道,那你還每天都吃?”
“因為沒什麼味道,所以無所謂好不好吃,也無所謂喜不喜歡。”祈言停下咀嚼,左側臉頰微微鼓起,認真解釋,“我的身體需要碳水化合物,所以我要吃面包。”
陸封寒一挑眉:“那你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吃配送來的那個什麼……A套餐,也是同樣的原因?”
“嗯,”祈言對陸封寒的推測表示認可,“沒什麼味道,營養成分平衡而充分。”
此時此刻,陸封寒就是有點后悔。
他還以為,祈言是因為喜歡,才天天翻來覆去地吃同樣的東西!而作為保鏢,當然要有保鏢的自覺,不能挑剔雇主提供的食物不太行。
而且,除了味道寡淡以外,面包片和A套餐沒什麼別的缺點。
哦,還有,貴。
任誰也不可能吃同樣的東西,一吃吃大半個月不膩,陸封寒提議:“我們放棄A套餐,吃吃別的?”
祈言搖頭:“外面很多東西都很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