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著烏畢有這些晚輩,他的執著未必不曾松動。
似乎時間真的可以淡去一切。
木葛生看著柴束薪,“我師祖說的話,你相信多少?”
柴束薪想了想,“我覺得可信。”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也這麼覺得。”木葛生說著嘆了口氣,“我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該怎麼辦,但事實已經替我做出了選擇。”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的走向早已注定。
“我一直在想,師父當年到底算到了多少事。”木葛生喃喃自語。
那一日蓬萊來客,林眷生從此離開天算門下,到后來師父去世,留下國運一卦,再到讓松問童將當年過往存入蜃樓,靜靜等待他們百年之后的到來。
關于莫傾杯遇畫不成的那段往事,松問童很可能也看過。
“墨子自始至終,什麼都沒有說。”柴束薪道。
他只是安穩活過一生,從容赴死。
這是松問童獨有的溫柔了——他可以十步殺一人,也可以還刀歸鞘,沉默終身。
也是他最后能為銀杏書齋做的事。
木葛生在心里默默盤算小沙彌說過的話。
現在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就是殺掉畫不成。
以如今的局面,想要殺掉長生子,能夠依靠的還是他當年留下的那場布局——齊集六家信物,毀掉蓬萊洲。
蓬萊洲是整個蓬萊的根脈,也是修士得以長生的本源,與長生子息息相關,只要能毀掉蓬萊洲,殺死畫不成便不是不可能的事。
山鬼花錢、朱雀血、姑妄煙桿、舐紅刀、盤庚甲骨,以及羅剎命。
木葛生突然看向柴束薪,“我困了。”
柴束薪微微一怔,很快便道:“那便休息吧。
”
木葛生站起身,拉著他的手往后院走去,“你陪我睡。”
“好。”
“我明天想吃一品鍋。”
“好。”
兩人走到廊下,木葛生忽地嘆了口氣,這是個很難得的反應,木葛生幾乎不嘆氣,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他慢慢地講,“三九天,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只有一個‘好’字?”
柴束薪看著他,“你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木葛生抓了抓腦袋,有點不知從何開口,“我想說的是,有什麼事,你不要瞞著我。”
“可能你自以為那是對我好,但這其實是你一廂情愿。”木葛生道:“你這有事憋死自己也不說的破毛病真得改改了,我好歹也是個大老爺們兒,不是一朵嬌花,經得起風吹雨打。”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自己可能習慣了,但我看著心疼。”
柴束薪聽著,突然笑了起來,“我確實,一廂情愿。”
這家伙的重點完全他媽的抓錯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柴束薪眼神專注地看著他,在燈下顯得很柔和,“你在擔心六家信物的事,對不對?”
木葛生確實在擔心這件事,因為羅剎家的信物——羅剎命。
他完全不能確定,或者說不敢確定,所謂的羅剎命,到底是不是羅剎子的性命。
在諸子七家之中,羅剎子是非常特殊的存在,與其他諸子不同,羅剎子并非每朝每代常存,只會誕生于大亂之世,且常常因為過于兇暴而短壽。
這直接導致眾人對羅剎子所知甚少,即使是諸子,對羅剎子歷來都是忌憚大于了解。
在木葛生的計劃里,即使用六家信物毀掉蓬萊洲,想要殺死畫不成,也必須有人親自動手——放眼如今的諸子七家,唯一能與之一戰的,只有柴束薪。
木葛生歷來豪賭,敢想敢為,無懼無畏,甚至能擲出性命去放手一搏。
但如今他拿著柴束薪的命,卻不敢放于籌碼之上。
柴束薪顯然明白他的擔憂,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后傾身覆上他的嘴角。
“沒事,我在。”
他抓著木葛生的手,十指緊扣。
“我不會走。”
夜深露重,木葛生掀起床幃,推開窗,蟬鳴聲傳了進來。
月明星稀,他趴在窗沿上,半邊身子隱沒在陰影里,背脊線條起伏,仿佛青灰色的群山,乳白色的月光流淌而過,在腰際蜿蜒成一瀑湖泊。
柴束薪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我原來常做一個夢。”
木葛生被勾起了好奇心,轉過頭看著他,“什麼夢?”
“夢見那一晚,你跟我走了。”
木葛生先是一愣,繼而明白了柴束薪指的是哪一晚——當年他起卦算國運之前,和柴束薪在蓬萊的最后一夜。
那時對方近乎沖動地問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仿佛只要有彼此,他們真的可以做到不管不顧。
還沒等木葛生說什麼,柴束薪又道:“同樣的話,我現在依然交給你。”
“毀掉諸子七家也好、殺死畫不成也罷,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柴束薪坐起身,和木葛生對視,“如果你想,我們也可以馬上離開這一切,明天就走。”
木葛生放縱自己幻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即使許多年過去,他依然因為這句話而心動。
他突然就明白了柴束薪的意思,看著對方笑了笑,“我們都沒有變。”
他們誰都沒有變,正如柴束薪會問他,要不要一起走。
當年的他沒有走,如今也不會對眼前的爛攤子棄之不顧。
柴束薪知道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并且給出了自己的答復——我一直在,我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