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碰到他了。
木葛生整個人僵在原地。
心亂如麻,他第一反應就是把這群小鬼都殺了,然而剛邁出一步,他就想到這是柴束薪辛辛苦苦養的,至少要等這人活過來問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明辨是非后再論死活。
死了的活不過來,活著的死不了,仿佛有什麼從頭頂轟然砸下,砸斷了他的神經,砸碎了他的脊梁,五臟六腑全盤錯位,血液從心口嘩啦啦涌了出去,淹沒口鼻,幾欲窒息。
等木葛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死死地抓著柴束薪的衣領,周圍的小鬼都似乎被他嚇住了,退開老遠。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發出了什麼聲音,耳朵里嗡嗡作響,他的嗓子啞了,整個頭似乎要爆開,幾欲作嘔。
木葛生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他拉著柴束薪的手,感到對方身體越來越冷。不能再等了,等那不知在哪的奇遇出現,這人就要涼透了。
他整了整對方的衣領,接著把人打橫抱起來,朝不遠處走去。
陰兵有同化怨氣的能力,柴束薪套著青銅盔,死后原本該直接轉化為陰兵。但這里有一個致命的矛盾點——他是靈樞子。
靈樞子一生懸壺濟世,廣結善緣,六根整然,五戒圓備,死后應得福報,平安轉生。
但他是死在陰陽梯里,這里有山鬼花錢鎮壓,任何魂魄都出不去。
再加上受到煞氣浸染,他原本的善根幾乎消耗殆盡,已經是半個怨靈。
如果放任不管,他的怨靈會成為陰陽梯中怨煞的一員,就算成為陰兵,也是神志全無,根本不會有成為羅剎子的可能。
如今想要讓事態走上木葛生所熟知的軌跡,只有一個辦法。
木葛生抱著柴束薪走進了青光里。
雖然所有的怨煞都對山鬼鎮束手無策,但他可以,身為不屬于這個時空的人,山鬼花錢原本就是他的東西。
他看著青光中心的一枚銅錢,伸手握住,感到一絲熟悉的暖度。
山鬼花錢中藏有浩瀚,長期在陰陽梯中浸染,已經儲存了大量煞氣。
木葛生將花錢塞入柴束薪口中,接著咬破手指,將血涂抹在對方的嘴唇上。
只有天算一脈知道山鬼花錢的用法,木葛生閉上眼,血液和花錢產生共鳴,他仔細分辨著其中儲藏的煞氣,慢慢梳理,最后引入柴束薪體內,在他的經脈中游走。
有青色和紅色的細線在柴束薪脖頸上浮現,交織纏繞。
不知過了多久,山鬼花錢上的煞氣幾乎消失了,青光也變得暗淡,但隨即一股更為霸道的兇煞膨脹開來,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一切。青色暴漲,幾乎淹沒了整個陰陽梯,此起彼伏的嘶嚎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的死寂。
煞氣逡巡,萬鬼俯首。
木葛生松了口氣,用花錢劃破柴束薪的舌尖,接著在上面涂了一滴他的血。
當初制作山鬼鎮時,他押上了天算子的一半壽命,如今煞氣盡數被渡給柴束薪,山鬼鎮幾乎作廢,他是沒有多余的壽命再做一枚山鬼鎮了,好在有柴束薪在。
他渾身上下都被山鬼花錢淬洗過,大煞壓身,逆天改命,作為羅剎子重生。
羅剎子剛剛誕生時的一滴舌尖血,足以作為新的山鬼鎮,保陰陽梯百年無虞。
木葛生看著柴束薪的掌紋,重新算了一下對方的命盤。羅剎子通常在亂世降生,而且往往生在死人堆里,大都是逃難時生下的孩子,鬼氣纏身,性情兇暴。而像他這樣硬生生用山鬼花錢改命的,諸子七家里也是頭一遭。
生前靈樞子,身后羅剎命。從救人到殺人,木葛生覺得的自己干的事真像個瘋子。
不過比起柴束薪敢從陰陽梯上往下跳,他們半斤八兩。
“擅闖城西關、鎮壓陰兵、跳進陰陽梯……我們可真是一起從頭瘋到尾。”木葛生想起往事種種,不禁感慨:“接下來我們還要再瘋上百年。”
你救了我,我救了你。
百年后,我們依然如故。
四周變得很靜很靜,用山鬼花錢洗淬心脈極為耗神,疲憊涌了上來,木葛生將柴束薪安置好,接著走回自己之前挖好的墳坑。
他躺了下來,在不知不覺間睡去。
再次醒來時,木葛生聽到了說話聲。
嗓音嘶啞,但他還是認出了柴束薪的聲線,對方在他頭頂不遠處,似乎在自言自語。
“逆天改命,本是孤注一擲,我本已做好了去陪他的準備,沒想到居然真的會成功。”
是我幫你改的好罷,換你自己早就成孤魂野鬼了,還有誰要你陪,還嫌奈何橋不夠擠嗎?
“既然活下來了,我還有沒完成的事。”
不孝子,你還要作什麼妖?
“不過在那之前,我會留在這里。”
留這里干嘛?
“陰陽梯里需要新的陰兵,在那之前我不會走,我會照顧好你們,就像以前約定的那樣。”
老天爺這又是在說啥?
“你長得很快,我還記得當初你來探望父親的樣子,拉著你妹妹的手,告訴我他回來了。
”
木葛生實在聽不懂,偷偷探出腦袋,看到柴束薪在不遠處,面前站著兩個小鬼,他蹲了下來,正喃喃地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