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心想。
他死之前肯定考慮過怎麼安頓柴束薪,對方幫他迎戰陰兵,必然得罪藥家,以這人的性情,之后的路很可能會舉步維艱。國內太亂,醫者的手不該再沾上更多的血,而如今半個世界都在打仗,歐洲一塌糊涂,最好的去處就是美國。
那封推薦信是他托請留學時認識的同學寫的,對方后來在杜克大學任教,那里有整個美國乃至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醫學系,會是個很適合柴束薪的地方。
我這后事辦得還不錯。木葛生點點頭,還算地道,這下三九天應該不至于把我的骨灰揚了。
只見柴束薪極緩地眨了眨眼,接著開始咳嗽,把木葛生嚇了一跳,這是對方在整個月里發出的第一個音節。
咳嗽聲撕心裂肺,一開始就停不下來,木葛生連忙去扶他,然而觸碰到的始終是一團虛影,最后柴束薪捂著嘴,蹲在了地上,他似乎閉著眼,許久都沒有睜開。
他蜷縮在棺槨旁許久,棺中白衣皚皚,而他是像是落雪化去,一尊凝固的石像。
傍晚,烏子虛和松問童站在蓬萊山門前,長階兩側古松林立,遠處一道身影緩緩走來。
烏子虛松了口氣,“他來了。”
似乎由于消耗過大的緣故,柴束薪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他朝松問童微微躬身,嗓音沙啞,“多謝。”
“用不著客氣,本來就是老四留給你的東西。”
“從蓬萊到昆侖大概要十天,你撐得住嗎?”烏子虛擔憂地打量著柴束薪的臉色,接著看向松問童道:“要不我還是召一輛鬼轎吧,再不行就用縮地陣。
”
“鬼轎會驚動酆都,而所有的縮地陣都受蓬萊管理。”松問童道:“雖然我們去朱家的事遲早會被發覺,但在此之前盡量低調,能拖一時是一時。”
“不必顧慮我。”柴束薪擺擺手,掏出一串鮮紅的珠子,遞給烏子虛。
“這是……?”烏子虛看著手里的珠子,摩挲片刻,忽然怔住。
柴束薪一陣咳嗽,“這是太歲的遺骨。”
當日烏孽于白水寺去世,天降大火,尸骨不存,最后只剩下一串鮮紅的血滴子。
柴束薪沉默片刻,看向松問童,“我想請你幫我保管一樣東西。”
松問童伸手,“直接拿來,廢話恁多。”
然而等他接過,卻皺起了眉,“你確定要把它交給我?”
那是木葛生留給柴束薪的書簿,松問童在匣子里見過。
柴束薪點點頭,“若四十九日后沒有我的消息,燒了便是。”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需要去一個地方。”柴束薪道:“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松問童沒說話,他打量著柴束薪的臉色,眉頭皺成一團。
烏子虛擔憂道:“可是你的身體……”
“老三,別說了。”松問童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他朝柴束薪揚了揚手里的書,“行,那我等著,四十九日后昆侖乘雀臺,記得來取。”
接著轉身離開。
“這怎麼能行?”烏子虛簡直拿著兩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一把抓住柴束薪手腕,“朝松問童喊道:“老二你倒是勸勸他啊!”然后猛地愣住。
“別他媽廢話!”松問童大吼,“走了!”
木葛生一陣怔忡。
首先是太歲烏孽之死。
木葛生在死去數十年后醒來,陰陽家已經在祠堂設立了太歲烏孽的牌位,但沒人說得清太歲是如何去世的,那時烏子虛還在世,卻也對這件事避而不談。
木葛生唯一清楚的是,太歲是在陰兵暴動之后失去行蹤的,而且陰陽家祠堂并未供奉烏孽的血滴子,只對外宣稱尸骨無存。
其實這些年來他一直心懷僥幸,只要不見尸骸,對方就有活著的可能。
太歲大爺,美人造孽,烏孽雖然在陰兵暴動中耗盡了修為,但絕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就喪命。
然而如今在幻境里,往事隔空而來,他親眼看到柴束薪把血滴子交給了烏子虛。
高僧辭世結舍利,太歲魂去凝血滴。
烏孽是真的死了。
從幻境中的往事判斷,是柴束薪收殮了烏孽遺骨,時間應該在陰兵暴動之后,造訪蓬萊之前。
鎮壓陰兵雖然極危險,但木葛生絲毫不認為烏孽會因此而死,恰恰相反,城破之后,烏孽很可能還活著。
木葛生捏了捏鼻骨,竭力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城墻倒塌,他似乎護住了柴束薪……再往后,就是他在蓬萊醒來。
應該是柴束薪把他帶到了蓬萊,照這個思路往前推,那麼城破之后,柴束薪和烏孽很可能見過面,而那時烏孽還活著。
他們遇到了什麼?烏孽是怎麼死的?
陰兵已經鎮壓,以他們兩人的頭腦應該不會傻到去反攻城內的敵軍,那還有什麼能害死烏孽?
木葛生干脆在原地坐了下來,仔細思索之前的種種細節,雖然更簡單的辦法是等他出了幻境之后去問柴束薪,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他得自己想出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多年來這人從靈樞子變成了羅剎子,但對方要是打定主意隱瞞什麼,憋死他也不會說。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這些年老二老三是怎麼和柴束薪相處的……慢著,木葛生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