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柴束薪的那句話:“只為讓你像個少年。”
木葛生確實幫他擋了很多事,即使陰陽家大權旁落,有天算子和羅剎子坐鎮,酆都翻不起什麼風浪,就算他這個家主不管事,陰陽家也能如常運轉。
對方交給他鄴水朱華,這是一個兩全之策,退,他能當一個小老板逍遙一生;進,手里的把柄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接手陰陽家。
木葛生看似不管不問,直到烏畢有真正接手家族,這才發覺對方早已教給了他許多。木葛生鋪的路很穩,讓他一路走來毫無察覺,直到對方消失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這麼遠。
可這老不死就算不在了,他依然走在對方為他鋪好的路上。
那時柴束薪說他該長大了,烏畢有雖然表面不承認,心里其實非常忐忑,頭頂暴雨滂沱,他怕自己撐不過接下來的一切,他甚至連舐紅刀都拔不動。
但如今理清了一切,他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沒什麼可擔心的,路就在腳下。
他需要做的,只是繼續走下去。
那老不死的雖然失蹤了,指不定在半路什麼地方等著呢。
烏畢有記得柴束薪的交代,他熄了燈,拿起舐紅刀,去了烏氏祠堂。
烏氏祠堂并不在烏宅,而是建在酆都以西,一座山坡上,忘川環山而過,水面漂浮著青色蓮燈。
祠堂平時很少有人來,死人祭奠死人,聽起來總有點詭異。烏畢有也不怎麼來這里,家主有祠堂鑰匙,除了烏子虛轉生時設立牌位,多年來他從未用過。
山中寂寂,烏畢有走到山頂,卻意外地發現祠堂前站著一個人。
陰律司判官,崔子玉。
對方手里提著一盞燈,顯然也看見了他,躬身道:“卑職恭候無常子多時。”
烏畢有皺了皺眉,“你來做什麼?”
“受人之托。”崔子玉道:“向您轉交一份遺囑。”
烏畢有眼皮一跳,遺囑?難不成老不死真的死了?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誰的遺囑?”
崔子玉吹滅了燈,輕聲道:“上代陰陽家家主,烏子虛。”
“也就是您的父親。”
烏子虛,陰陽家第三十六代家主,位列諸子之一。
他是陰陽家中少見的短壽者,生年不滿百,但這絲毫無損他濃墨重彩的一生。
烏子虛幼年繼位,為人從容練達,有“玉面無常”之稱,與他溫潤如水的性情相反,他是歷代無常子中罕見的叛逆之人。
陰陽家家譜中評價這位家主:清水為胎,心有逆骨。
無獨有偶,與他同時代的諸子,大都囂揚跋扈,一身反骨。
而一切都要從多年前的蓬萊說起。
木葛生在幻境里溜達了一圈,徹底確定這里是多年前的蓬萊。
時間應該在他算完國運之后,剛死不久,重傷的松問童和烏子虛都已經醒來。此時松問童坐在院子里,舐紅刀平放在膝上,旁邊放著一壺酒,一邊灌酒一邊擦他的刀。
烏子虛坐在一旁抽煙,一只胳膊夾著竹板,他前幾日剛醒,木葛生逝世的消息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松問童絲毫不管雙方都有傷在身,踢開門直接把他拖下床,兩個人你死我活地打了一架。
雙方都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情緒,松問童醒得早,那時國運尚未起卦,但他重傷在身神志不清,幾乎是袖手坐視了整件事的發生,烏子虛就更別提了,逼著木葛生起卦磕命,少不了烏氏的一份。
歸根結底,木葛生之所以走這一步下下之策,是為了救他們的命。
松問童下了狠手,一架打完,烏子虛剛能下地就又躺回了床上,直到現在還渾身是傷。他吐出一口煙,因為傷口太痛,不得不用鴉片止疼。
蓬萊有的是靈丹妙藥,但他們誰都不愿再用蓬萊的東西。
烏子虛仰頭看著天空,從內心深處到皮肉筋骨,到處都是慘烈的疼,而神經已經近乎麻木。
剖心之痛,抽筋拔骨。
最后是松問童先開了口:“該說的都說完了,如今也沒他媽什麼可說的了,人已經死了,天算子不入輪回,就算把酆都掀了也找不回來。”
“烏氏所作所為,我難辭其咎。”烏子虛嘆了口氣,“之后你要殺要剮,我決不阻攔。”
“老四之死歸根結底,是我們太窩囊,拖了他的后腿。”松問童冷冷道:“死人不管身后事,活人要討生前債,蓬萊和烏氏乘人之危,這筆賬遲早要還。”
“但不是現在。”
烏子虛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看來你已經有了計劃。”
他們二人雖是諸子,但墨家勢單力薄,烏氏之前所作所為,明顯也并未把他這個無常子放在眼里,至少不懼怕他事后問責。膽大包天至此,指不定背地里和閻羅十殿達成過什麼協議。
從如今的形勢來看,他們寡不敵眾。
反觀蓬萊,樹大根深,無論他們想做什麼,只靠一把舐紅刀和一只姑妄煙桿,根本不可能。
松問童把舐紅刀插回刀鞘,“老四起卦算國運之前,曾經來見過我一面,那時我有傷在身,意識不太清醒,他交代了我一些事,大概都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