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畫不成久居山巔劍閣,對時間的概念早已變得模糊,他將照片壓在劍下,把一匣子點心都塞進嘴里,有粉末簌簌地落下來。
當日他沒有提劍,而是打開閣門,將塵封已久的藏書盡數清掃了一遍。接著溫上一壺酒,垂釣泛舟。
那日是大寒。
畫不成是不喝酒的,但從此每到大寒之日,他都會在亭中溫一壺酒。
他對時間的意識也愈發明晰起來。
酒溫到第六壺的時候,蓬萊出了一件事。
蓬萊與世隔絕,但修士漫游四海,傳聞漫談從不會少,卻很難傳到劍閣之上,一旦什麼消息能被畫不成耳聞,必然是大事。
百年前入世歷練的掌門弟子突然回山。
莫傾杯原先經常偷跑回來,但這次此不同,他正大光明地走了山門,滿門上下都被驚動。
畫不成隱隱有所察覺,莫傾杯此次回山,可能是為了什麼大事。
天下未定,亂世風起云涌,對方此次回來,必然不是為了洗手撂挑子享清福。
當夜金頂殿中燈火通明,畫不成在山巔都能聽到老者的磅礴怒吼,半夜時忽有劍氣拔地而起,直接削掉了半壁山崖。
次日傳來消息,莫傾杯被掌門打斷了腿,接著關進了思過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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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蘇軾《西江月》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太上隱者《答人》
第60章
畫不成將白鶴盡數放出,把得到的消息拼湊起來,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莫傾杯此次回山,干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
他請求掌門解開自己被封百年的根骨——并不是因為想通了,打算老老實實回山修煉。
恰恰相反,他是為了參戰。
畫不成有所耳聞,黃海陷落,遼東告急,一旦山海關破,國將不國。
莫傾杯毫無疑問干了件蠢事,諸子七家有規,仙人入世,須隱于幕后,他若是帶著一身修為下山,一劍固然可斬亂世,也等于暴露了諸子七家的存在。
那將打亂更大的因果,后果不堪設想。
但畫不成能明白對方為何明知故犯,以如今天下之局面,他若是還想保一朝國運,這是最后的辦法。
他想了想,畢竟莫傾杯還在山下斷著腿,自己袖手旁觀,委實有點對不起這些年吃掉的驢打滾,于是拿了劍,在雪地上推演了一遍如今的戰局。
天色從正午轉向傍晚,畫不成扔了劍,遍地溝壑,劍鋒縱橫。
他嘆了口氣,覺得還是讓莫傾杯在思過崖繼續斷腿吧,至少四五十年內不要出山。
日已西沉。
莫傾杯在面壁。
頭頂飛湍瀑流,從崖頂直瀉而下,在肩頭濺開大片水花——他很久沒有嘗過這個滋味了,原先在蓬萊三天兩頭被罰來思過,因為太頻繁,后來干脆被他當成沖澡。
他打了個噴嚏,覺得自己真是老年人扮久了,體質不比當年。
蓬萊的時間流速與人間不同,他入山一天一夜,外界很可能已經大變。回來之前他推演了一遍局面,在事情無可挽回之前,他必須在今日入夜之前離開。
金頂殿中開了一局棋,蓬萊掌門落下一子,“我早該料到,傾杯那小子如此大膽妄為,背后必然有人推波助瀾。
”
他看向對面的人,“能將蓬萊戲于掌心者,也就只有你了,天算子。”
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您今日出現在蓬萊,必然不只是來找我下棋的。”長生子臭著張臉,語氣不善,“出家人不打誑語,您這般費盡心機拐走我的得意弟子,原因為何?”
小沙彌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長莫慌,此事說來話長。”
“你再打機鋒我就把你這禿驢從金頂上扔下去。”
“牛鼻子脾氣還是這麼差。”小沙彌淡定地互罵,“打小孩有違道心。”
“你這禿驢比我都大,好意思稱小孩?”
“哪里哪里,牛鼻子就是氣血太盛,這才顯老許多。”
長生子嘩啦一聲掀了棋盤。
棋子落地清脆,小沙彌撇撇嘴,“我馬上就要贏了,你欺負小孩。”
“閣下不知尊老,我又何必愛幼。”長生子冷笑,“行了,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真的是來找你下棋的,多年未見,順便打秋風。”
“蓬萊不接待要飯的。”長生子道:“想吃飯也可以,先把實話吐出來,你究竟給我徒弟灌了什麼迷魂湯?”
“我什麼也沒干。”小沙彌嘆了口氣:“只是告訴了他真相。”
當年在藏經閣,天算子告訴莫傾杯——蓬萊已推拒過一次天命,方才導致如今人間大亂之局。
兩百多年前,上代天算子曾卜得一卦,請蓬萊派一名弟子下山,入朝為官。
莫傾杯立刻明白了對方話里的意思。
蓬萊弟子大多在及冠時下山歷練,而兩百多年前的那個時間點,對應當時門中弟子,應該下山的人,是畫不成。
但畫不成如今卻在劍閣之中,久居百年。
他想起兩人初遇時,對方解釋自己不下山的原因:“奉師尊遺命,在此修行。
不知境界,不可離去。”
他奉的是什麼命?又悟的是什麼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