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沙彌想了想,道:“莫大人,您已入世,身在局中,很多事小僧并不方便直言。”
“那就麻煩您拐彎抹角地說。”
小沙彌笑的有些無奈,“您既然知道諸子七家心懷蒼生,那您可曾想過,長生子為何將您驅逐下山?”
莫傾杯微微一愣。
“力挽于狂瀾,您已是掌舵之人。”
莫傾杯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但我當初說我想入朝堂,您似乎并不是很同意。”
“小僧只是想看看您的決心。”小沙彌歪了歪腦袋,“沒想到莫大人不僅會做官,還很會教書。”
“您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
“是勉勵。”小沙彌道:“莫大人身負天命,任重道遠。”
“這活我能不能不干?”莫傾杯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我明天就回蓬萊,老老實實修仙去。”
“天命已降,如今莫大人是關鍵之人,萬勿推辭。”小沙彌手里轉著一串銅錢,緩緩道:“蓬萊已推拒過一次天命,錯失良機,方才導致如今天下大亂之局。”
“蓬萊推拒過一次天命?什麼時候的事兒?”
“兩百多年前,上代天算子卜得一卦,請蓬萊派一名弟子下山,入朝為官。”小沙彌道:“若那時清軍入關不成,如今天下或許是另一番局面。”
莫傾杯沉默片刻,道:“天算子,我覺得您可能找錯了人。我做官只是圖個樂子,人微言輕,前段時間還差點被免職,幫不上什麼忙。”
“既在其位,便謀其政。”小沙彌笑道:“若真的只是圖個樂子,又何必上那一道奏折?”
“你這人怎麼什麼都知道。”莫傾杯皺了皺眉,“我真的不喜歡帶小孩兒,我也才剛一百多歲。”
“皇帝大限已至,膝下只有一子,您的學生馬上就不是小孩兒了。
”小沙彌躬身道:“恭喜莫大人,新帝繼位,您就是太子少傅,從此官途坦蕩,平步青云。”
莫傾杯驚得險些從樓梯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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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曲院風荷,武陵春色,方壺勝境,萬方安和——屬于圓明園四十景
第58章
事實證明,天算子所言絲毫不錯,來年七月,天子在熱河行宮病危,不久駕崩。
新帝繼位,莫傾杯也跟著加官進爵,累遷內閣學士。
要操的心更多了,不得不多變出幾條皺紋,莫大人干脆扔了房間里的鏡子,眼不見為凈。
大寒之日,劍閣。
“我這人設崩塌得稀碎。”莫傾杯拿著一只雞毛撣子,在閣樓里忙上忙下,“只想混吃等死,無意報效朝廷,可惜時不我待——趕鴨子上架也不帶這樣的。”
畫不成御劍而坐,飄在半空喝茶,“莫大人辛苦。”
“既知我辛苦,過來搭把手如何?”
劍閣上下堆滿了書,層層疊疊,浩如煙海,從底層一直摞到樓頂。
莫傾杯腰間抄著兩只抹布,將雞毛撣子舞得虎虎生風,正在進行大掃除。
他之前從文淵閣偷運走的四庫全書全被送到了劍閣,半年多來白鶴全家老小致力于來往運書,脖子動輒就捆上好大一摞包袱,個個都患上了頸椎病,如今全都歪著脖子癱在外面曬太陽。
“我這把老腰哎。”莫傾杯腰酸背痛,“昨天寫奏折寫到半夜,今天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還得給你做苦力。”
“你居然也有熬夜寫折子的時候。”畫不成笑道:“倒是難得。”
莫傾杯一甩抹布,開始擦地,“今年朝廷新設京師同文館,屬總理衙門,這是個大事。
”
“看來你教了個好學生,剛即位就幫老師辦學堂。”
“你是不知道我被罵成什麼樣了,那叫一個狗血淋頭。”莫傾杯連連搖頭,“這是國內第一所新式學堂,朝廷那幫老夫子都炸了鍋,崇洋媚外,居然拜洋人為師,簡直是喪心病狂,我那好學生往龍椅上一坐,推出我這把老骨頭幫他擋鍋。”
畫不成看熱鬧不嫌事大,“那豈不正好,莫大人牙尖嘴利,當年在蓬萊,連掌勺的廚娘師姐都說不過你。”
“別提了,前幾天我才氣病了一位大人,當朝吐血,險些沒歸西。”莫傾杯連連擺手,“我不過就說了幾句,誰知道他那老胳膊老腿,心肺太脆。太后一下朝就敲打我,讓我注意言行。”
“世事催人老。”莫傾杯唉聲嘆氣,“連我這不肖孽徒都有為人師表的一天,真是豈有此理。”
他發完了牢騷,又想起一事,從口袋里掏出一方硯臺,反手扔給畫不成,“今年沒空出門溜達,只給你帶了這個。”
畫不成接住,是一方很普通的石硯,雕工并不精美,甚至有些粗糙。
“這是你雕的?”
“居然被你看出來了。”莫傾杯道:“老皇帝當日倉皇出逃,跑去行宮住了一整年,今年新帝擺駕返京,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圓明園。”
“那園子不是燒了麼?”
莫傾杯提起這個就牙疼,“別提了,新帝繼位,無數雙眼睛盯著,他想溜也溜不出去,抱著我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去圓明園,害得我大半夜進宮偷小孩兒。”
說著嘆了口氣,“太監還能半夜陪著皇帝逛后宮,做臣子的就只能半夜陪著皇帝逛廢墟。
”
那日深夜,他帶著剛剛即位的小皇帝偷偷出宮,一路披星戴月,趕往城郊。
目之所及,滿眼斷壁殘垣。
小皇帝在夜幕下站立良久,終于明白了那一日,他向先生發問,自己還有什麼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