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笑道:“大不了等我閨女回來,你給他熬點黑芝麻糊。”
“熬過,他不喝。”
“你別說,老三當年也不愛喝。”
“那是因為你熬的太難喝。”
“小大夫,您這是要殺人誅心啊。”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將長街逛了個遍,“今天一過,廟會也要收市了。每年也就正月這些日子,能看到些舊時的老東西。”
木葛生難得有些感慨,柴束薪看著他,嘴唇微動,剛打算說些什麼,這人卻高興起來,“太好了,廟會的東西貴的要死,正月一完,通通滾蛋。”
柴束薪:“……”
他沉默片刻,道:“正月過了,星宿子他們也該走了。”
木葛生聞言打趣道:“怎麼,舍不得?”
“畢竟難得一見。”
“是啊,畢竟難得一見。”木葛生道:“但今年不同,若我想的沒錯,老五不會走的這麼早。”
柴束薪聞言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他看到木葛生手里夾著一枚山鬼花錢。
正是他從陰陽梯中帶出的那一枚。
“我記起了一些事。”木葛生將花錢拋上半空,“也對今后有了一些推測。”
“難怪你不肯親自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木葛生看著柴束薪,笑了笑,“我想起我當年算的是什麼卦了。”
第38章
時間回溯到近百年前。
那一日城破,柴束薪在危急關頭抓住木葛生,但他畢竟不曾從軍,遠不及對方熟悉戰場,木葛生反手一握,將他扯入懷中。
剎那間碎石從天而降,砸落在兩人身上,劇痛傳來,他瞬間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柴束薪是被雨水澆醒的。
空氣中充斥著血腥氣,他頭朝下趴在泥土里,渾身的骨頭都仿佛錯了位,他簡單給自己把了脈,主要是高空墜落的沖擊傷,能救。
木葛生呢?
柴束薪想要站起身,卻發覺自己被壓在碎石堆下,身上重若千鈞。他得想個辦法爬出去。柴束薪竭力向外掙扎,碎石滾落,一只手突然滑過他的耳畔。
剎那間,耳邊的雨聲停了。
柴束薪這才發現,他周身的血腥氣,大部分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背上趴著一人。
木葛生在墜落時拉過他,替他擋下了大部分碎石的沖擊。
柴束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石堆下爬出來的,回過神的瞬間,他已經挖開了一整片廢墟。
血、到處都是血,沙石上布滿凝結的血塊,又被雨水沖刷而下,而血跡中心躺著一人,四肢扭曲,幾乎看不出完好的形狀。
如果在平時,任誰也想象不出這副殘軀走馬觀花時的意氣模樣,但那張臉確鑿無疑地告訴他——這個人,就是木葛生。
柴束薪的手在抖。
他死死地咬著牙,但依然顫抖得握不住木葛生的手腕,鮮血模糊了視線,最后他撕開對方血跡斑斑的軍服,趴在千瘡百孔的模糊血肉之上。
他聽不到心跳聲。
暴雨傾盆,而他耳畔一片死寂。
烏孽趕來時,原地只剩下一攤血跡,她蘸了一指雨中血水,放入口中,“媽的,這是天算小兒的血。”
血的味道不對,她強壓下心中不安,血水里混著柴束薪的味道,尚存有幾分活人氣息,兩人中至少有一個還活著——但他們會去哪?
烏孽身后跟著兩縷鬼魂——投胎路上強行抓來的。鬼魂抬著一張擔架,放著烏子虛和松問童,兩人俱是重傷昏迷,必須盡快醫治,而如今能救他們的人,只剩下了柴束薪。
可他們究竟去哪了?烏孽強行壓下心中不安,靈樞子不會死了吧?
然而另一個可能性無疑更恐怖,她活得長久,什麼都瞞不過一雙洞察九百年的眼睛——假若死的那個是木葛生,后果更不堪設想。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烏孽被雨水淋得濕透,她迅速思考對方可能去的地方——木府?柴府?烏宅?關山月?鄴水朱華?
都不對,敵軍已經進城,貿然闖入只能找死,何況城中幾乎早已搬遷一空,進城去并不能補充物資,甚至連藥材也找不到。
那他們能去哪?
不能進城——難道是城郊軍營?
不,不對,軍營無疑是重點攻陷地,回去等于自投羅網。
那麼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媽的。”烏孽罵了一句,“這麼大的雨,那麼長的路,可千萬別死在路上。”
她被雨水澆得濕透,匆匆抹了把臉,足尖點地,飛奔而去,兩縷殘魂尾隨疾行。
她早該想到,柴束薪二人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白水寺,
銀杏書齋。
果然不出烏孽所料,山路上全是血,越走她越不安——這血跡遠非一個人的出血量可比,附近顯然發生過一場激戰。
等她終于到達白水寺門口,烏孽一腳踹開大門,瞳孔驟然緊縮。
尸橫遍地,斷壁殘垣。
到處都是血,紅色鋪天蓋地,禪房外、水井旁、青石路面上躺滿僧人尸體,有的被一擊斃命、有的被分尸肢解,一名僧人被掛在房檐下,身貫數刀,死不瞑目。
傳承百年的古鐘被砸碎在地,剩下半邊豁口,被雨水打得落下臺階,幾個黑乎乎的東西滾了出來——是被剝了皮的人頭。
暴雨潑天蓋地,血水匯聚成溝渠,蜿蜒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