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忍冬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還是說,您太了解我當年得的是什麼病?”
“你!”
“我當年突然患病,來勢洶洶,不久便不能下床。若非父親竭盡心力為我配藥,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但即使傾盡醫術,也不過留得一命,無法如常人般生活,從此我深居九折回廊內,數年未出。”柴忍冬忽而一笑,語調轉冷,“估計在阿公心里,我已與死人無異?”
在座確實沒有人能夠想到,柴忍冬居然能康復,她消失了太久,多年隱居深閨,甚至逢年過節也難見一面,很多人都已經忘了,柴氏還有一位大小姐。
而當年的柴忍冬,出名的遠不止是相貌。
驚才絕艷,名滿京華。
柴忍冬看著在座眾人,形形色色,神態各異。
她想起前一天夜里,柴束薪敲開她的門,遞上一只木匣。
打開的剎那她就明白了,匣子里放著一雙手套。
姐弟兩人在燈下相對,她輕聲開口:“我也有東西要給你。”說著拿出一只荷包。
柴束薪接過打開,里面是一張宣紙,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這是?”
柴忍冬笑了笑,“一品鍋的秘方。”
他們血脈相連,很多事無需多言。
柴忍冬在眾目睽睽下帶上手套,一身病氣褪盡,她今天挽起了長發,襯出優美鋒利的下頜。
“即日起,藥家撤離。”柴忍冬看著柴束薪,姐弟兩人四目相對。
“靈樞子柴束薪,自愿除名,放棄家主之位。”
“留守不退。”
柴束薪長拜到底,“謝家主成全。”
額頭觸地的剎那,柴束薪突然想到多年前和先生說過的一席話。
那時先生問他,對木葛生怎麼看。
他直起身,抬頭看到迎面而來的陽光。
赤子之心,莽夫之勇,雪中之炭,冬日之陽。
都是那樣可笑又可貴的東西。
鐘聲長鳴。
木葛生在水榭中坐了很久,直到住持前來,“天算子,天色已晚。”
“是該回去了。”木葛生站起身,“等我聽完這段鐘。”
他走到水邊,看著池中被鐘聲震開的余波,“當年我剛剛來到書齋時,總是被鐘聲吵得睡不著,后來慢慢養成了聞鐘而眠的習慣。幾年前出國留學,夜半醒來,依然睡不著覺,卻是因為聽不到鐘聲,總覺得少了什麼。”
“人生無常。”住持道:“天算子是念舊的人。”
“舊境難丟掉,殘山夢最真。”木葛生一陣咳嗽,下棋極費精力,為了保住勝局,他更是殫精竭慮。木葛生從懷中掏出藥瓶匆匆服下,他的傷還沒有好全,本該臥床靜養,但大戰在即,人人爭分奪秒,誰都沒有時間休息。
木葛生邊咳邊道:“大師不帶僧人們離開嗎?開戰在即,此地未必安穩。”
“天算子不必擔心。”住持雙手合十,念誦佛號,“葉落歸根。”
“若是有什麼需要,大師請隨時找我,軍營就在城郊,離白水寺很近。”
“寺中一切安好,我等日夜祈福,請天算子保重貴體。”
“白水寺替全城祈福,我代為謝過。”木葛生笑了笑:“至于我,卻是無妨。”
他極目望去,遠處黃昏萬里,山長水闊,蒼蒼山河。
“此木為柴,燃木為薪——此后若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六日后,前線失守,戰場再度后撤。
與此同時,陰兵暴動,沖破封印。
木葛生率駐軍三千,赴生死一役。
而城中迎戰陰兵者,僅有幾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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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桃花扇
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魯迅
第30章
尖銳的鬧鈴聲響徹整個臥室。
鬧鐘的設置是每次持續響三分鐘,之后每隔五分鐘響一次,鈴聲大概響了半個小時之久,安平才睜開眼睛。
不是他沒醒,而是無法回神。
夢中槍炮聲震耳欲聾,驚得他頭暈目眩,手腳發麻,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醒了過來。他強撐著站起身,腿一軟,直接跪在垃圾桶邊吐了起來。
前一天晚上熬夜溫書,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有些感冒著涼,胃攪成一團。回憶像是抹布擰下來的血,眼前不斷有肢體橫飛的畫面閃過,天昏地暗,尸橫遍野,槍林彈雨,血流成河。
安平好不容易吐完,一抬頭正看見自己昨夜整理的歷史筆記,白紙黑字,一場場戰役羅列分明。頓時心緒起伏,又低頭大吐特吐了一通。
他真應該把鬧鐘提前一點的。安平虛脫般爬到衛生間洗漱,今天有很重要的考試,否則他說什麼都不想去學校。
夢中種種,百感交集。
他突然很想見到木葛生。
然而木葛生并沒有來上學,這不奇怪,他最近雖然不怎麼請病假了,但依然能抄的作業則抄,能翹的考試就翹。不過安平今天對此少了很多腹誹,他看著歷史試卷,許久沒有動筆,突然有一種想要交白卷的沖動。
比起親身經歷種種,白紙黑字,未免太過單薄。
中午放學,下午依然是兩門連考,安平干脆沒回家,到食堂隨便買了一份炒菜,西紅柿湯汁蓋在米飯上,血淋淋紅汪汪的一灘,他頓時沒了胃口,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
“學委,你怎麼了?”和他一起來吃飯的同桌看出安平狀態不對,“你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