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孽再度躬身一躍,城西關上方的濃云層層散開,她獨自站在極高處,纖腰互折,頓首低昂,像是忘川鬼集中表演百戲的少女,在十二重案上戲耍一只花球。
殺伐聲皆為絲竹,破陣而舞。
崔子玉抬頭看著半空中的那個身影,粗糲金光描摹火焰,勾勒出一道燃燒的紅。
最后烏孽凌空一拋,手中花球沖天而起,在半空炸形成一朵赤色蓮花。烏孽在花心中盤腿垂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有金色篆文自四周浮現,蓮花從含苞至結蕊,緩緩綻放。
世人皆以為只有金吾燈能點燃酆都長夜,但此時半空蓮花綻放,流光溢彩,煌煌通明如白晝。
與此同時,城西關下有大陣沖天亮起,二者交相輝映,將無數陰兵包裹其中,天地俱寂,而光芒燦爛如洪。
十殿閻王列于城上,紛紛低頭頓首。
烏子虛看向半空,輕聲道:“幽冥萬古長夜,太歲跌足坐蓮。”
“無量其間。”
崔子玉站在城門外,朝高處光華長揖一禮,身后萬鬼朝跪,綿延不盡。
許久后,蓮花凋零,光芒降落,酆都城重新被黑夜籠罩。
而城西關內空空如也,陰兵盡數消失不見。
木葛生聽到了滴水聲。
起初他以為自己到了忘川河畔,但四周濃霧依舊徘徊不散,忘川水邊是不會有這麼重的霧氣的,木葛生環視四周,發覺不知何時那些不斷糾纏的鬼魂都失去了蹤影。
厲鬼怨氣深重,不會輕易消退,酆都發生大亂,正是流竄的好時機。如今突然消隱,要麼是酆都之亂得到解決,要麼,就是它們在避諱著什麼東西。
四下俱寂,只有延續不斷的滴水聲。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
水聲似乎從前方傳來,又似乎圍繞在四面八方,木葛生下了幾級臺階,試探著朝前方伸出手,摸到滿手冰涼。
他觸摸到的并非是水源,而是某種堅硬的物質,帶有皮革的粗糲。木葛生眼神一變,迅速抽身后退,下一剎一道刀鋒迎面劈來,破開濃霧,朝著他剛剛站立的地方直揮而下——
他剛剛觸碰到的是一具盔甲!
木葛生腦子嗡地一下大了,酆都披盔戴甲的鬼吏不在少數,但將最近發生的種種串聯在一起,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陰兵!
他竭力扭頭一看,只見臺階上青石崩裂,一把青銅大刀橫劈其上,刀柄轟鳴,卻不見持刀之人。陰陽梯由九幽青石所建,幽冷堅硬,決非凡鐵可破,木葛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腳下臺階一陣劇震,轟隆隆的馬蹄聲自地底深處傳來,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梆子聲。
瞬間木葛生的臉色就變了,盔甲、青銅刀、馬蹄、梆子聲——就算他是白癡也能反應過來了,毫無疑問,本該在城西關內暴動的陰兵,不知什麼原因,竟然流竄到陰陽梯來了!
陰陽梯在忘川水畔,與阿鼻之地相距甚遠,陰兵想闖入至少要橫穿一整個酆都城,酆都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十殿閻羅、十大陰帥、四大判官還有陰陽家鎮守,居然全都攔不住?
木葛生不敢拖大,與陰兵交手,他絕沒有勝算,正要抽身飛速而退,接著猛地一頓——
他退了,頭頂一城百姓,誰來守?
若不退,木葛生很清楚,他必然不敵。
千鈞一發之際,木葛生心念急轉,當務之急是絕不可讓陰兵登上陰陽梯而抵達人世,他不能回頭,只能往下走,一直走到底,關上陰陽梯,將陰兵困于千萬級石階之間,才能搏得一線生機。
沒別的辦法了。馬蹄聲已經近在一射之間,木葛生抽身回轉,調整呼吸,點了幾個穴位,這是他從松問童那里學來的一個辦法,可以使五感更加敏銳,提高身形步速,令心臟血液更快地供給全身而使人精神亢奮,但也有一個缺陷,痛感會翻倍。
跑在最前方的鐵騎已經離他很近了,木葛生俯下身來,一腳踢上馬腹,戰馬受驚,馬上的陰兵摔落在地,木葛生趁勢拉住韁繩,拋出兩枚花錢,一枚砸上陰兵頭顱,一枚塞入戰馬口中。陰兵被山鬼花錢鎮住,一動不動,木葛生抽出對方手中的□□,跨上戰馬,一刀砍落身后陰兵頭顱,接著反手一揮,劃出一道刺眼的青色弧光,斬斷前方戰馬的馬足。
木葛生明白自己不能和陰兵對刀,他不善于冷兵器,拿在手里也只能順勢揮用,剛剛那一斬若是出自松問童之手,足以掀翻一丈之內的所有鐵騎。而他只有取巧斬斷馬足,趁陰兵摔落之時趁勢穿過,他的目的不是迎戰,而是制造混亂,一方面阻擋陰兵向前趨近,一方面給自己可乘之機。
眼看前方陰兵大亂,木葛生打馬沖入陣中,放在平時此舉無異于找死,但這些陰兵似乎剛剛經過一場大戰,實力多有消減。
他叼著一枚山鬼花錢,極力避開四周的攻擊,但馬上作戰并非他所長,沒過多久他身上就大大小小掛滿了傷,最深的一道在腰,被一刀切開,鮮血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