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倒是稀奇。”木葛生笑了:“三九天你居然也會嫌我跪的時間長。”
柴束薪跪在一旁,四年不見,對方仍是神色冷雋,卻多了幾分沉穩持重,像落雪洗去梅香冷冽,白衣依舊。
“中午吃飯時沒看到你,就想著大概會在書齋見面。”木葛生道:“看你的樣子,常來?”
“藥家繁忙,并沒有許多空閑,只是偶爾一來。”柴束薪說著朝靈位躬身,“學生不孝。”
“你可別,你這樣的都能叫做不孝,那我豈不成了欺師滅祖。”
兩人沉默片刻,柴束薪開口道:“兩年前先生去世,為何不歸?”
“謹遵師命,不歸。”木葛生道:“師父有命,過頭七后不可奔喪。老二那封信寄到莫斯科時頭七早已過了,以師父的本事,不可能算不準日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老人家并不想讓我回來。”
“再者,歷代天算子算天命,死后注定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喪事不過是場面功夫罷了。燒再多的紙,他老人家也不會打奈何橋上過,否則老二早就去酆都劫人,熱熱鬧鬧還陽了。”
“你當年未歸,眾說紛紜。”柴束薪淡淡道:“先生將天算子之位親傳與你,諸子無有不遵,你在國外蹉跎兩年,七家等待已久,是時候接過山鬼花錢了。”
“我師兄呢?他比我有出息,讓他接。”
“林兄當年奉先生之命入蓬萊,訂有十年之期,十年內不可出山門。如今先生傳位與你,按天算門規,他須退出師門,如今已是蓬萊門生。”
“……師父這辦的都是什麼事。”木葛生聽得愣住,半天才道:“逼人上梁山嗎?”
“你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樹欲靜而風不止,你避不過。
”
“少年意氣常蹉跎,只惜青山不待我。”木葛生嘆了口氣,“諸子七家,第七家不是還沒現世呢,一個個都急什麼?”
“羅剎子逢亂而生,是毀天滅地的殺神,第七家若現世,諸子便不能從容掌舵,而是力挽狂瀾。”柴束薪道:“距離上次羅剎子誕生已有數百年之久,如今天下大亂,諸家都在擔憂。”
諸子七家,久存于世的一共六家,最后一家為羅剎子,和天算子一樣,一家只有一人,只在大亂之時降生于世,主兇殺。雖可鎮亂世,卻暴戾兇惡,歷代羅剎子都是絕大的叛逆,完全不可控,甚至有與其余六家反目者,是個令所有人都頭痛忌憚的變數。
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
“羅剎子之命,只有天算才可制衡。”木葛生了然,“怪不得,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七家都已得到消息,幾日內便會齊聚,你要早作打算。”
“朕曉得了,愛卿跪安吧。”木葛生站起身,“對了,我聽小峰子說他爹在你家藥堂看病,替他向你道聲謝。”
“懸壺濟世,本就是藥家分內之職。”柴束薪也隨之起身,看向木葛生,“你笑什麼?”
“沒事。”木葛生笑著擺擺手,悠悠道:“戰事將起,七家紛紜,這幾天我仔細想來,只覺事情千頭萬緒。但是真的回來了,又覺得這些不算什麼,畢竟你們都在。”
兩人一同站在廊下,木葛生抬頭看著房檐,“你知道嗎,上午我和老三一同唱西廂記來著。”
“嗯。”
“我記得那年冬天,你第一次留在書齋過年,老三彈琵琶、你吹著一支蘇笛,一出西廂五本二十一折,唱了整整一晚上。
”
“我當時還想著,以后年年如此,就這麼長長久久地唱下去,等老五也長起來了,專叫他拉弦兒。”
“誰知就沒有下次了。”木葛生說著笑了笑,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賦予誰聽?”
柴束薪沉默片刻,道:“你唱吧。”
“嗯?”
“我聽。”
“那可不能夠了,陪老三唱了一上午,大爺明日請早。”
“過幾日七家齊聚,你是繼任天算子,便是要他們搬著馬扎聽你說書,也不會有人異議。”
“哈,好主意,不如就聚在關山月,我想想唱什麼——張生鬧五更?”
“……”
“別繃個臉嘛,你看老三都能上臺說書了,咱也不能一直這麼端著是不是,要不搓麻將?”
“諸子六人,湊不夠兩桌。”
“得,這就算羅剎子現世也沒什麼了不起,七家兩桌,照樣三缺一。”
“……休要兒戲。”
兩人一同下山,木葛生本想請柴束薪到鄴水朱華坐一坐,“戰事已起,藥家諸事繁雜,府上還有長輩等我回去議事。”柴束薪搖了搖頭,“改日你來,請你吃一品鍋。”
“對了,倒是忘了問柴姐姐的事。”木葛生拍了拍額頭,“來信中見你說姐姐身體已有好轉,近來如何?”
“沉疴舊疾,拔除不在一朝一夕。”柴束薪眉眼放松些許,“但已能治愈。”
“那便好極。”木葛生笑道:“改日去找你蹭飯,記得給我留窗。”
柴束薪還記得當年這人動輒翻窗的荒唐事,卻沒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九折回廊的陣法做了改動,你進來時注意安全。”
“放心,那難不住我。”木葛生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走了啊,再晚點兒老二他們就不給我留飯了,咱們改日再聚。
”
木葛生還沒來得及進城,只見公路邊停著一輛轎車,他借著月光看到車牌,神色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