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已經懶的再去計較自己在眾人眼里成了何方神圣,甚至連班主任也跟他提過幾次,大意是留級校霸鐵樹開花,說不定這次有成功畢業之望,讓安平有空多幫助輔導,早日為校除害,送走這尊大神。
安平無言以對,木葛生年紀比市一高還大,與其讓他輔導這位“百歲老人”寫作業,他更愿意去敬老院給大爺大媽們講全國卷。
最起碼老年癡呆不會在寫生物的時候問他吊死鬼是不是哺乳動物。
一只保溫杯突然放在了桌面上,安平抬頭一看,說曹操曹操到。
“想什麼呢?”木葛生笑瞇瞇地看著他,“晚上有空約飯?”
同桌哈地發出一聲怪叫,朝安平瘋狂擠眉弄眼。
安平一陣無語,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吃什麼?還是食堂老樣子?”
“今兒不吃食堂。”木葛生道:“寒冬臘月,合襯火鍋。”
冬日白晝短,放學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木葛生和安平一前一后走出學校,一路把人領到了城西街。
城西街是老街,雖然天寒,但依然有許多小吃開市營業,炒面烤紅薯餛飩挑子煎餅攤兒,吊燈串兒亮晃晃掛了一路,整條街都彌漫著煎炸蒸炒的濃香。
木葛生捏著個香灰瓶,邊吃邊撒,一路從頭走到尾,將大小攤子逛了個遍。安平除了掏錢就是拎東西,缽缽雞鐵板豆腐冰糖葫蘆,兩手都是滿滿當當,最后不得不懷疑自己到底干嘛來了,“不是,半仙兒,說好的吃火鍋呢?”
“不急,待會兒再去。”木葛生叼著烤串回頭,看著他笑了起來:“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
”
安平預感這人接下來準沒好話,果不其然,木葛生屈指敲上他的額頭,“中間一個大胖娃娃。”
說著他自己樂了起來,哼著不知哪朝哪代的小調,邊唱邊編排安平,把人消遣了個一溜兒夠。
安平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突然覺得曲調有些耳熟,大概是在關山月聽過。
隨著夢境深入,安平對木葛生的了解越來越多,銀杏書齋里的那位小爺在軍營混大,歪理成災,后來又在詩書禮樂里鍍了金,一張嘴能引經據典地把人懟出五里地。百年彈指一揮間,如今木葛生雖然比當年多了幾分老干部的風骨,但骨子里依然是個憋壞的老不修,一點沒有老古板的油鹽不進,反而愈發從心所欲,混賬得通情達理。
摳門也是百年如一日,除了幾個算卦的鋼镚,安平從來沒見這人掏過腰包。成日里蹭吃蹭喝,天字第一號心安理得。
安平偶爾忍不住會問后來發生了什麼,但木葛生就像個賣關子的說書人,只笑瞇瞇地喝茶,讓他去做夢。有時帶給他幾枚安神的茶包,效果甚好,安平在課上睡的天昏地暗,活似冬眠。只是有時片刻醒來,他也會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
且待驚堂木落時,
東方既白,
當年故人,而今安在哉?
木葛生終于打完牙祭,往老街深處走了走,停在一家火鍋店前,“到了。”
火鍋店一共有兩層,門面很氣派,裝潢古香古色,雕花大門前挑著紅色花燈,上書四個大字——鄴水朱華。
安平知道這家店,鄴水朱華,老城區最有名的火鍋店,百年招牌,一桌難求,平時想吃至少要提前幾周訂臺子,“半仙兒,這家店要提前預定,咱們未必進得去……”
木葛生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沒事兒,盡管跟我走。”
說著施施然上了樓,鄴水朱華禁止外帶酒菜,然而安平滿手雞零狗碎,居然也沒人上前阻攔。
兩人一路走進一間包廂,安平看著眼前的如意紋花窗,窗外整條街景盡收眼底——這是鄴水朱華最好的一間包房,上次他爸談生意時在這兒訂過位,一頓飯頂得上他一個月的生活費。
安平當即道:“半仙兒您先坐著,我得回個家。”
木葛生拉開椅子,“怎麼了?”
“不知道您要吃這個,我手機里錢不夠,得回去拿張卡。”
“大可不必。”木葛生聽得笑了出來,招呼人上了壺凍頂烏龍,一邊倒茶一邊道:“不用拘著,這桌我做東,把這兒當食堂就成。”
安平聽得手里東西險些撒了一地,鐵雞拔毛鐵樹開花,木葛生居然要請客,不是斷頭飯就是鴻門宴。“不用了不用了,您真不用請我吃飯……”
“客氣什麼,你是晚輩,吃長輩飯是應該的。”木葛生端著茶大言不慚,將菜單放到一邊,招呼服務員道:“一只鴛鴦鍋,一本菜。”
安平沒聽懂,“一本菜?”
“就是菜單上的菜,從頭到尾來一本,一道不少。”
安平險些沒給他跪下。
眼見著安平就要沖出去找服務員,木葛生伸手把人拎了回來,不慌不忙道:“別急,今兒不止咱倆吃飯,待會兒還有人來,輪不著你被敲竹杠。”
安平一愣,“還有誰?”
木葛生指向窗外。
只見長街盡頭一輛電動三輪車遠遠駛來,開車的人帶著紅袖箍,車頭掛一喇叭,背景樂是祝你生日快樂。人群從兩邊分開,三輪車一路開到鄴水朱華樓下,安平這才看清拖車里放著的東西——小山般高的一堆,從廢品到下水管道,還有共享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