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紛飛,木葛生打了一把紅傘,笑瞇瞇揚起手中食盒,“今兒冬至,老二帶著老五去關山月玩兒去了,書齋不管飯,我來蹭一頓餃子。”
“下去。”
“別呀,我又不白吃你的,我帶了菜色來的。老二剛研制出的新花樣,我費了老大勁才從老五嘴里搶出這麼點。看在我這麼惦記你的份兒上,讓我蹭頓飯唄。”
“下去,走正門。”柴束薪轉身回房,“進來之前,掃凈肩上雪。”
柴束薪雖住在暖閣,但室內并無多少暖意,四壁素凈,白紙屏風前放著一張小案,案上一盆清水、還有一瓶修剪了一半的梅花。
“不是我說你啊三九天,你這屋子比白水寺的僧房還冷清。”木葛生四下打量,“看此處布局,應該裝了地暖吧,為什麼不燒?”
“此時梅花正好。”柴束薪手里拿著花剪,“溫度再高,花落得快。”
“這就是你家的八重寒紅?”木葛生眼前一亮,“我聽師父說過,柴氏好梅,柴府梅花可在寒冬之季傲雪凌霜。難怪你家園子今日暗香浮動,原來是花開時節。”
紅梅不比臘梅,并不耐寒,柴府八重寒紅是數代精心培育的上品花種,可在雪中盛放。柴氏素來喜梅,以其品性高潔自喻,柴府的梅花樹據說都是拿珍材施肥,自帶藥性,搗煉后更是稀有藥品,獨具奇效。
“難得見你喜歡什麼東西。”木葛生樂道:“怪不得前幾日書齋收到幾盆梅景,是你送的?”
“那是今年長得最好的幾株。”柴束薪坐在桌案前,“咔嚓”修去一枝,“八重寒紅是珍品,價值連城,那幾盆是送給先生的,你不要拿去賣錢。
”
“你說晚了,全被老二薅去做了梅花餅。”木葛生坐在對面,打開帶來的食盒,“喏,你的錢。”
柴束薪一剪子剪歪,原本亭亭玉立的梅花頓時成了吊脖子樹。
“你別瞪我,我這回可什麼也沒干!”木葛生趕緊澄清,“老五最近磨牙,差點就把那幾株梅花生啃了,現在整個書齋到處都是口水印兒,老三賬本上都有他的哈喇子。”
柴束薪半晌吐出一句,“牛嚼牡丹。”
“那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和小孩兒計較。”
“朱雀幼崽五十年才能化形,若論年長,或許先生也不及他。”
“難得見你這麼較真。”木葛生稀奇道:“怎麼,難不成把他打一頓?”
“我不會做這種事,但你干的出來。”
“……行吧,我是把他打了一頓,然后老二就不給我飯吃了。他現在跟老五親媽似的,我就是街上撿來的。”木葛生面露無奈:“老五最近挑食,做什麼都挑三揀四,我天天撿他的剩飯吃。”
柴束薪似是不信,“你會吃他人殘羹?”
“總不能倒了,橫豎是老二的手藝,不會難吃。”木葛生嘆氣,“最近老二和老五杠上了,不論做什麼他都不吃,天天擺一大桌子,我負責收拾殘局,連帶著胖了不少……不說這個了,你嘗嘗我帶的梅花餅,這是老二下午剛蒸好的,還熱著。”
食盒中放著一籠白色糕點,雕成梅花樣式,表皮極薄,微微泛出內餡的緋紅,確實是鮮妍誘人。柴束薪看了看,放下花剪,“稍等。”
“你不吃嗎?”
“先泡茶。”
紅泥小火爐,雪水煮清茶。
“總算是暖和了點。”木葛生提起茶壺,注入沸水,“你這屋子,現在才算是有點人氣,終于不像個修仙齋堂了。
”
柴束薪坐在對面搗藥,桌上放著一只白石臼,剪壞的梅花被他摘了下來,加入藥材后混合搗碎。木葛生看著他忙活,“你這是干什麼?”
“稍后是未時三刻,按藥家作息,此時須泡手凝神。”桌上放著一盆清水,柴束薪將搗好的藥材倒入水中,水色慢慢變深。
這個木葛生聽說過,藥家柴氏對自己的手寶貝的不得了,不僅天天帶著手套,每日還要泡手,今日他算是見識了。“你就用涼水泡?寒冬臘月的,這樣更傷手吧?”
“藥家方子,四時用藥用水皆不同。”柴束薪搗完了藥,看了木葛生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你若吃好了,就先出去。”
“出去?去哪?”
“阿姊今日會做一品鍋,你可去看看。”
“這倒是稀奇,三九天也會趕著我去你家園子撒野?”木葛生挑眉,“我就坐這兒,哪也不去。”
“你剛剛吃了太多梅花餅,需慢走消食……”
“你不也吃了?要去一起去。”
若論口舌之爭,柴束薪顯然不是木葛生對手,兩人車轱轆話說了一圈,柴束薪不得不放棄,抬手推開窗戶,“隨你。”
木葛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迎面而來的雪花糊了一頭一臉。
“三九天我發現你這人有時候相當壞心眼。”木葛生狼狽關窗,“小孩兒似的,冷不丁就給人使絆兒……噗。”
暖閣里爆出一陣驚天大笑。
“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葛生邊笑邊認慫,頗長記性地跑了房間對面,捶墻笑道:“三九天這也是你們藥家習俗麼?——每個人都必須涂指甲?”
方才柴束薪摘掉手套,木葛生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前幾次他們打架時夜深,看不清顏色。
如今他才算是看了個真切,對方一雙手骨節分明,十指丹蔻。
怪不得柴束薪想把他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