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之后,白起騎馬奔出營地,久久未歸。
直到第二日傍晚,暮色四起,他才攜著滿身血腥殺氣回到營地。魏冉放任了白起一切違反軍紀的行動,他相信白起想通了,能做出正確抉擇的。
白起滿身血跡,在關押柳瑾的牢獄外枯站了很久。
營地的火光忽明忽滅,照亮他森然鐵青的臉。
半晌,白起提著劍走進牢獄。除了劍,他還提著食盒。牢獄陰暗潮濕,被褥多濕潤發臭。魏冉還算善待柳瑾,給他安排的牢房很潔凈干爽。獄卒走在前面,被白起嚇的大氣都不敢踹。他摸到鑰匙打開牢門,白起則將那食盒放到桌案。
獄卒接到白起指示,對柳瑾說道:“飯是魏將軍賞賜你的,快過來吃吧。”
柳瑾摸到桌案,抬頭朝那獄卒說:“麻煩大哥了,請替我謝謝魏將軍。”他頓了頓,接著期盼道:“還想勞煩您,白起還很忙嗎?那些話您替我跟他說了沒有?”
獄卒偷覷白起,都快嚇傻了,強裝鎮定道:“白大人那麼忙,哪有時間見我。你別多想了,快吃吧。”
“哦。”柳瑾揭開食盒,沒摸到筷子。
獄卒剛想過去幫忙,白起就先一步將筷子送到了柳瑾手邊。
獄卒看看柳瑾,又看看白起。實在不懂白起大人究竟是愛柳瑾,還是恨柳瑾。
“謝謝大哥。”柳瑾端起碗,細嚼慢咽地吃著:“你不知道,阿起對我其實可好了。小時候,他帶我爬樹摸魚,給我買好吃的。我爬到樹上下不來,他急得讓我往下跳,說能接住我,結果頭卻磕了個大包。我弄掉了玉佩,他大半夜地找了一夜。誰敢欺負我,他就揍誰,有時候也會輸,被打的鼻青臉腫還挺高興。
他不怕夫子,不怕他娘,就怕我哭。每次我只要哭,他就舉手投降了。我知道哭有用,還演過戲騙他,他慌的手腳都亂了,半點沒發現我是有意的……”
獄卒聽的心驚膽戰,也備感驚詫,沒想到白起跟柳瑾竟有這麼深的情誼。可倘若情誼真那麼深,白起又怎舍得……
他想著便側頭看白起,卻發現白起面沉如霜,緊緊地看著柳瑾,握著劍柄的手竟在顫抖。
獄卒不敢再看,慌忙轉過頭。就聽柳瑾忽然輕聲道:“……大哥,這是我吃的最后一頓飯了吧?”
“真好吃,很貴的吧?”柳瑾低頭撫摸著食盒邊緣。
獄卒頓了頓,面露不忍,問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柳瑾想了想:“我想再見阿起一面。”
“都說了白大人很忙,他沒時間見你。”
“哦。”柳瑾表情落寞道:“那就算了,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白起沉默地抬起劍,劍尖輕易劃破了柳瑾喉嚨。柳瑾身體晃了晃,還沒感覺到痛苦,就最快地斷了氣。
白起拿劍撐著發軟的身體,俯身抱起柳瑾的尸體。 他抱的很溫柔,往外走的時候,長劍一揮劃破了那獄卒的喉嚨。獄卒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白起,緊接著“嘭”地摔倒在地。
白起往外走的時候,想起魏冉跟他說起的那些話。
“新城之戰,柳瑾受了傷,你連戰場都不顧了。若非我軍處在優勢,那場戰役必敗無疑。”
“柳瑾是救了你,我沒說他有錯,錯的是你。你是秦軍主帥,當以大局為重,就算柳瑾當時死在你面前,你也要先打贏戰役再說,那才是一名主帥該做的。”
“白起,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征戰沙場,死傷很正常,兒女情長更是大忌。柳瑾是你致命的弱點,有他在一日,你就一日當不了頂天立地戰無不勝的將軍。”
“你別狡辯,我有說錯嗎?你到了戰場,心也被柳瑾牽絆著。你知道他在等你,還敢死嗎?你要是死了,他該怎麼辦?你連生死都不敢置之度外,還談什麼功勛戰績。你現在尚且能為柳瑾殺了范奄,將來便必然要招惹更多麻煩。”
“你敢說沒想過,要為柳瑾放棄現在的一切?你動搖了,我之前看到的白起,絕不像現在這樣。”
“韓魏現在聯手出兵,且兵力占了優勢,伊闕之戰危險重重,你讓我怎敢將主帥之權交給你?”
夜深了,軍營全然漆黑,跳躍的火光亦微弱黯淡。
白起抱著柳瑾緩緩走到后山,像抱著千鈞之重。密集的樹林,環境清幽,與世無爭。白起在一簇小白花旁頓住腳步,他想放下柳瑾,腳卻忽然發軟狠狠倒在了地上。
白起仰躺在地,臉色煞白,手腳都發著抖。
他接著又翻過身望著柳瑾,手指觸摸著柳瑾失了溫度的肌膚跟唇。
“我克服了恐懼。”白起緊緊抱著柳瑾,剎那滿臉是淚:“我愛你,可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他說完擦干淚站起身,漠然地用劍挖開了地面的泥土,接著將柳瑾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
埋好柳瑾,白起將那割斷的一縷頭發仔細收好,接著提劍轉身義無反顧地走了。
他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從今往后,心中便再沒有恐懼,再沒有束縛。他是天生屬于戰場的,以殺止殺,方是正道。
梁卓站在埋著柳瑾的土地旁,望著白起越走越遠的身影。
他察覺臉有點癢,抬起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