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利駛入別墅區,一只野貓受驚逃竄,發出尖銳的叫聲,而后伴隨汽車的遠去消弭于無。
熄火,溫雁晚下車,跟著溫宇翔回了溫家主宅。踏入客廳的瞬間,劉欣柔聽到動靜,從沙發上緩慢地坐起身子。
“是阿雁回來了吧?”
劉欣柔容貌出眾,皮膚保養得很好,脖頸與手腕上佩戴著精致的飾品,即使褪去妝容,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由金錢鑄就的優越感與高貴感,卻絲毫不減。
簡而言之,是溫雁晚在南石路生活的這十幾年,完全不可能見到的人物。
溫宇翔當即上前握住劉欣柔的手,坐在她旁邊沙發上,微斥:“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本來身體就不好,要是再染上風寒了怎麼辦?”
劉欣柔委屈:“我這不是聽說,阿雁今天要回來,怕想見見他嘛……”
她用紙巾輕輕擦拭眼睛,朝溫雁晚溫柔地笑了笑,勉強打起精神。
“你就是阿雁吧,”她聲音也溫溫柔柔的,語調很輕,帶著些許疲憊,“這麼多年在外面,真是委屈你了,這十幾年來,你爸爸也一直記掛著你,今天你終于回了家,你爸爸懸了十幾年的心,也終于能放下了。”
“別說這些了,”溫宇翔嘆氣,“人找到了就好,找到就好……我這麼多年的努力,也算沒白費。”
劉欣柔說,她特意在客廳等溫雁晚,連覺都不睡,只為見溫雁晚第一面。
劉欣柔還說,溫宇翔找了溫雁晚整整十七年,心里一直記掛著他。
整整十七年倒不至于,但“記掛”著他確實真的,“記掛”著他的腺體,“記掛”著他的命。
溫雁晚有點想吐。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溫雁晚指尖緩慢地縮緊。而后,深深掐進肉里。
涼意瘆骨。
而在眾人視野之下,溫雁晚只是沉默地站在劉欣柔面前,濃黑的眼睫微垂,脊背筆直,面容淡然,對于劉欣柔的示好,只是將眸光落在劉欣柔懷中被褥上,低聲道了句“您好”。
姿態既不見絲毫惶恐,也不至于過于冷淡,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與劉欣柔預料中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劉欣柔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隨即很快恢復正常,她掀被子:“在路上奔波這麼久,你應該餓了吧,我去叫阿姨給你做點吃的。”
“不用麻煩了,我不餓……”
話音未落,一道稍顯虛弱的男人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是阿雁回來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溫雁晚緊繃的神經有瞬間的炸裂。
恍惚間,他仿佛又躺在了那個冰冷的手術臺上,家破人亡,孤苦無依。
消瘦脊背是刺骨的冷,視野之內盡是雪白的光,只等著尖利的手術刀刺穿他的后頸,他便可就此闔眸,永眠。
溫文軒呼喊他的名字:“阿雁,阿雁……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他抬手,想要觸碰溫雁晚的肩,卻被溫雁晚慘白著臉,側身躲過。
“抱歉,我身體不太舒服,有什麼事情的話,明天再說吧。”
言罷,溫雁晚徑直轉身,上樓。
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注視著溫雁晚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溫文軒淡漠地收回視線,緩慢地走到沙發旁,坐下。
“確定了是他嗎?”
“確定是他,”溫宇翔沉聲,“姓名、性別、年齡、住址、學校、包括家里親人,全都對得上,甚至連長相,都和她有五六分相像。
”
溫宇翔說著,眸光不自覺流露出些許懷戀:“尤其那雙眼睛,簡直和她一模一樣……”
溫文軒蹙眉:“爸!”
聽到溫文軒的呼喊,溫宇翔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語的不妥。
他眉頭蹙了蹙,不太喜歡受人限制的感覺:“我的意思是,我確定,溫雁晚就是我和那個女人的兒子,和文軒的腺體絕對可以匹配。”
劉欣柔面色不太好看,但到底沒說溫宇翔什麼,只是提議:“以防萬一,明天還是去醫院做個DNA檢測吧。”
她的聲音依舊溫溫柔柔的,說出的語句卻歹毒得令人脊背發涼:“事關文軒的生命,我們必須,確保百分之百的成功,一點馬虎都要不得。”
衣冠楚楚的一家人,在深夜探討著如何將房間里少年的腺體割下來,安在自己兒子的后頸上,像是在探討一件物品。
完完全全,不把人當人看。
一墻之隔,溫雁晚躺在熟悉而柔軟的床鋪上,渾身發顫。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精心飼養的牲畜,這張床,就是他的窩棚,只等著他肉質長好,便將可以將他推入屠宰場,將他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
喂給他的親生父親,喂給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喂給那吃人的一家。
冷靜,冷靜,冷靜……
溫雁晚緊蹙眉,緊捂著自己痙攣的胃部,張大嘴,深深地呼吸著,如同溺水的人般痛苦,疼得面色煞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后背也冰涼一片。
前世的種種如同夢魘,外婆的離世,他人的欺辱,簡凡星的遇害,潮生的悲慘結局,以及最后,他的死亡。
一切的一切,在與殺害他的兇手見面的一瞬間,盡數侵蝕了溫雁晚已經破碎過一次的心。
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
溫雁晚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在內心極力安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