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術時間定在了上午10點。
溫雁晚到了醫院,先去找醫生了解了情況,隨后又去病房探望了外婆。
臨床老先生在幾天前就出了院,現在這個房間只剩外婆一人。
由于手術要動腦袋,外婆的頭發被剃光了,此時正戴著一只藍色病帽,不太好看。
身上的病服也是藍色的,套在她因常年食不果腹而過于單薄的身軀上,像是套了一只巨大的風箏,空蕩蕩的,隨時能被風吹跑似的。
好在面色仍然紅潤,面容也干凈,看著精神氣挺好。
常年勞苦造成的身體削損,不是短時間能輕易補上的,能有現在這樣,醫院已經照顧得很好了。
沒想到陸潮生也會過來,外婆短暫地驚訝了一瞬,深陷的眼尾立時飛上了兩抹彎彎的弧度。
像是兩只魚尾,漂亮極了,連帶著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揚。
滿臉滿心的歡喜,擋也擋不住,跟個老孩子似的。
陸潮生瞥見那眼角微彎的弧度,有短暫的愣怔。
因為她笑起來,和溫雁晚太像了。
或者,更準確來說,是溫雁晚與他的外婆太像了。
事實上,如果溫雁晚沒有經歷上輩子后來的那些事情,他原本的樣子,就如同外婆這般。
干凈,溫柔,跟一盞盛滿了水的琥珀似的,剔透得不像樣。
“是潮生來了啊。”
外婆的聲音,將陸潮生略微飄散的思緒拉了回來。
難得的,面對溫雁晚以外的人,陸潮生眸光稍稍軟了幾分。
“嗯,奶奶您好。”他輕聲回答,聲音較之平時,多了幾分溫和。
雖然難以辨別。
“欸,你也好,你也好!”外婆聽著這喊聲,眼睛都笑沒了,見他還站在門口,連忙指了指旁邊的沙發,“還站著干什麼,快坐下來啊。
”
說著,還朝溫雁晚微斥:“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愣在那兒干什麼呢,還不趕緊讓潮生坐下來!”
溫雁晚:“……”
“嘶,”溫雁晚頓時有些吃味,他招呼陸潮生坐下,拿起一只蘋果,嘀咕,“以前我來這兒的時候,你不是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到底誰才是你親孫子啊……”
“你這小子,嘀咕什麼呢,”外婆隔著空氣拍他,“要不是有潮生,我哪里住得起這麼好的醫院!”
陸潮生立時看向溫雁晚。
溫雁晚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跟我外婆說,這些錢都是你借我的……”
借的?
陸潮生微微挑眉。
這就是,要還的意思嘍?
兩人待一塊這麼久了,溫雁晚幾乎立時讀懂了陸潮生眸間的話語。
他又咳了一聲,眸光有瞬間的閃爍,明顯心虛。
垂頭,削蘋果,眼睫微顫。
外婆還在說話。
她嗓音里透著濃濃謝意,感慨:“多虧了你對我們家的幫助,不然我這老命,估計都難堅持下去了,你放心,你借我們的錢,我們一定會還的!”
她頓了頓,有些難為情:“只是,這數額有點太大了,估計要許久才能還上……”
“沒關系,”陸潮生從溫雁晚微顫的眼睫上收回視線,安慰,“多久還清都沒關系,我等得起,畢竟我們兩人關系好,我相信,他是絕對不會拖欠我的……”
他故意將最后一個語調緩了緩,忽地朝溫雁晚轉頭,眼睫微抬。
“你說是嗎,阿雁?”
“咳咳咳!”溫雁晚猛地咳嗽了幾聲,想到住院用的大幾十萬,只覺得胸膛忽地有些窒息。
他嘴唇動了動,“咖嚓”一聲,蘋果被切成兩半,艱難:“嗯。”
只是“嗯”。
就是不愿意說“是”。
外婆不滿:“‘嗯’什麼‘嗯’,‘嗯’算個什麼回答,給我好好說話!”
溫雁晚:“……嗯。”
外婆氣了:“又‘嗯’!又‘嗯’!你除了‘嗯’,還會說點別的嗎?”
溫雁晚:“……”
嗯。
陸潮生抬著眼睫,懶散看著他,只感覺格外有趣。
他故意逗弄:“沒關系的,就算是一輩子,我也等得起的,畢竟以我們兩人的關系,沒有一輩子,也說不過去,實在不行,你干脆以身相……”
話未說完,唇瓣忽然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堵住。
溫雁晚將削好的蘋果一半塞進了陸潮生嘴里,另一半則塞進了外婆的嘴里。
同時將兩人的嘴都封上。
終于安靜了。
真是怕了這兩個人了。
以前只有外婆一個,現在又來了個陸潮生。
不容易啊不容易。
溫雁晚在心里嘆氣,見外婆怔怔地拿著蘋果,忽然想起什麼。
“誒,不對!”他連忙將外婆手里的蘋果搶了回來,“差點就忘了,手術前是不能進食的。”
溫雁晚心有余悸,索性將蘋果塞進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壓壓驚。
“嗐,你這孩子……”外婆見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哭笑不得。
視線從溫雁晚沾上蘋果汁水的唇瓣上緩緩轉過一圈,陸潮生眉梢微挑,到底沒再說什麼。
咬了一口,水果的清香從唇齒間肆意蔓延開來。
很甜。
……
沒聊多久,醫生過來通知他們,要準備進手術室了。
陸潮生窺見溫雁晚微沉的面容,不動聲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沒事的。”人群中,陸潮生微涼的嗓音傳入耳朵,像一股泉,帶著洗滌人靈魂的力量,頃刻間,便能安撫人心。
“沒事的,”陸潮生篤定,“一定一定會沒事的。”
掌心相貼,十指緩慢分離,而后,緊扣在了一起。
他說:“相信我,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