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宜樂確實沒在生氣,他只想換張面孔重新做人。
他用被子蒙住頭,嫌熱,又用廢棄紙箱剪了個頭套套頭上,嫌悶,最后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萬圣節戴過的骷髏面具,蓋臉上才覺得舒服多了。
有些事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梁棟=dong這一點在很久之前就有跡可循,從未曬在朋友圈里卻被梁棟知道的模型,作息時間生活規律,還有關于譚遷的事……甚至給琴取名字的習慣也是通過阿東的身份知道并透露過,神經大條的他竟然完全沒有起疑。
不,也不是沒有過懷疑。
人總是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因為他渴望一個可以敞開心扉暢所欲言的朋友,所以即便發現疑點,也會立刻找到借口為他圓過去。
明明梁棟給過很多次提示,并且馬甲披得一點都不嚴實,至少從說話語氣上來看,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連id都這麼明顯,一個liang一個dong,就差把“我是梁棟”幾個大字貼個人簡介上了。
抬手拍了拍骷髏的天靈蓋,顧宜樂覺得自己智商堪憂,基本上可以告別網絡世界了。
傍晚時分,樓道里,梁棟正捧著管夢青送來的一碗酒釀,計算它的酒精含量是否足以再讓自己喝醉說胡話,后臺掛著的論壇跳出新消息提示。
today宜happy:你到底是誰?
梁棟回答:我是梁棟,也是dong。
today宜happy:那liang呢
dong:也是我。
today宜happy:角色扮演好玩嗎?
dong:我展現給你的一直都是真實的我。
today宜happy:那起初你通過阿東的身份接近我,是故意的嗎?
dong:是的,我知道這個id是你,才給你留評。
today宜happy:可是是我先私聊你
dong:嗯,我也希望和你以這種形式保持聯系。
today宜happy:為什麼?
dong:除了之前說的想了解你更多,還有想離你更近。
today宜happy:我們已經很近了呀
dong:不,不夠。你每天會遇到很多的人,交很多的朋友,我想成為其中最重要的。
dong:甚至想你眼里只有我。
時間回溯到半年前,眼看學業即將結束,到了可以要求承諾兌現的時候,梁棟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希望母親出面為他牽線。
當時的梁母說:“從小到大,這是你第一次向媽媽開口要什麼,放心吧,媽媽一定幫你。”
y國的初冬,夜風已有凜冽之勢,站在陽臺上的梁棟卻全然不覺得冷。他的心臟在快而有力的跳動,胸腔里長期空缺的那塊被一種名為期待的物質充盈。
他說了謝謝,聽見電話里的母親嘆了口氣,接著打起精神道:“真這麼喜歡,怎麼不早點跟媽媽講?別說相親了,就是娃娃親,媽媽也有本事幫你早早定下。”
梁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是怕嚇到他。
就像攢了許久的錢,即將把心心念念的模型帶回家時,不免會想該怎樣好好對待他,該如何填補錯失的那些時光,還有如何向他表達喜愛。
何況顧宜樂是人,不是模型,他有選擇和拒絕的權力,如果他不想要,隨時可以豎起屏障,拒收一切訊息。
等了十分鐘,那頭久久沒有回話,梁棟站起來,將空碗放在椅子正中,然后拾級而下,前往訂好的酒店。
他覺得有些疲累,還沒來得及將這種累與心情的失落聯系起來,忽聞門鎖轉動聲,站在臺階上扭頭往上看,門開了,一顆模樣搞怪的3d骷髏頭嵌在門框邊,問:“你去哪兒?”
是顧宜樂的聲音。
梁棟想了想,說:“去睡覺。”
骷髏頭一愣:“誰讓你睡覺了?”他理直氣壯地命令,“等我一下,五分鐘。”
頭剛縮回去不到兩秒,又伸出來:“不,三分鐘。”
實際上不到兩分半就出來了,背著個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的書包,還戴著骷髏面具。
暮色昏黃,下樓之后,裝束怪異的顧宜樂被路過的街坊鄰居們圍觀打量,他非但不在意,還嘻嘻哈哈地提醒大爺大媽們別光看他記得看路。
走到小區外的人行道,梁棟才得空說:“我認識路,你不用送我。”
骷髏頭唰地扭過來,用銅鈴大的窟窿眼盯著他看。
真實的眼睛藏得太深,梁棟沒讀懂其中的含義,就見顧宜樂加快腳步往前沖了五六米,然后掏出手機,把面具挪開解個鎖,再扶正,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打字。
梁棟福至心靈地掏出手機上論壇,果然有條新消息。
today宜happy:恭喜你,施法成功!
這話眼熟的很,是今天出院時,顧宜樂向“幸運星”阿東許愿得到的回復。
而顧宜樂這句回復的是……
關于顧宜樂的事,梁棟總是格外謹慎,他來回確認了兩遍還不夠,正要聯系上下文再看一遍,前方的顧宜樂等不住了,跺腳催促:“還傻站著干嗎?”
視線從屏幕里抬起,梁棟看見顧宜樂終于舍得把面具摘掉,許是因為戴太久,松緊繩還纏了下頭發,撩起頭頂一撮呆毛。
他三步并作兩步奔跑上前,一躍而起用雙臂圈住梁棟的脖子。
梁棟也眼明手快地回抱住他。
“也好,這樣也好。”埋在梁棟頸窩里,顧宜樂自我安慰般地說,“以后不用微信論壇來回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