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碧池的池水雖然能使流經的范圍變得春暖花開,但卻改變不了冬日的溫度。在大冬天能在這個一派生機勃勃的環境中泡上一泉熱水,江落身上的酸軟也跟著緩解了不少。
他用手掌散開水面上彌漫的霧氣,開始看著水面的變化。
站在岸旁的微禾道長也在看著。
但他卻不怎麼擔憂。小泉眼雖然只有這小小一間廚屋的大小,但效用卻比大泉眼厲害上許多。
連家的長輩為何喜歡在后山閉關,就是因為這小小的一個泉池。微禾道長常年在山上度日,對小泉眼的效用無比清楚,哪怕同時往泉池里扔下二十個被邪祟侵染的人,只要能站得下,小泉池便能在一刻鐘將這些人身上的污穢全部洗凈。
不夸張地道,微禾道長覺得這世間就沒有不能被小泉池潔凈干凈身體的人。
除了洗除臟污這一點外,小泉眼的水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一層層洗去人的貪污欲念。
每當在小泉池中泡完后,人都會變得神智清明,通體舒暢,欲念降低。也容易放下糾結于心的郁結不滿之氣,若是長久泡下去,便可做到連家人所追求的“無欲無求”。
微禾道長微微走了走神,但等再次回過神看向池中時,卻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這怎麼可能!”
只見清澈見底的泉水中,江落的身邊緩緩溢出一圈純黑的污濁。污濁以緩慢卻不變地速度向外曼延,小泉池非但沒有化解這黑色的污穢,反倒被污濁不斷侵蝕,在微禾道長的驚詫錯愕之中,轉瞬侵吞了一半的泉水。
微禾道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這怎麼可能……這可是天碧池水,可是小泉眼……”
黑水鯨吞虎據,分毫沒有因為這是小泉眼的水就放慢了速度。
江落尷尬地咳了兩聲,眼看著微禾道長的手都被氣得發抖了,他主動道:“道長,我還是從泉池中出去吧?”
微禾道長深呼吸一口氣,他大手一揮,緊緊地盯著池水,“你不要動,繼續泡著,最少也要泡夠一刻鐘。”
等十五分鐘之后,微禾道長看著已經黑透得沒有一絲波瀾的泉水,已經無話可說:“……”
他的胡子哆嗦著,余光看到對面時卻突然一愣,忽然鎮定了下來,“宿命人,你來了。”
江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綠意盎然中,如覆蓋著一層白雪的宿命人緩緩走了過來,他的皮膚蒼白,按理說這麼白的皮膚很輕易便能看到皮下的青紫血管,但江落卻從沒在宿命人的身上看到這些。
宿命人的長發、眉毛、睫毛也白得近乎是個雪人,抬眸看著人時,眼瞳幾乎失去了色澤。
他不像是個人。
宿命人走到了泉邊,垂眸看著一潭黑色泉水。
熱氣在他周身繚繞,江落幾乎有種他會在熱水中融化的感覺。
宿命人竟然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在天師府的嗎?
微禾道長嘆了口氣,慚愧道:“一刻鐘,這水就成了這樣。”
江落自己也覺得他身上的污穢好似比在山下更為嚴重了。
在山下的木桶之中,他也是十五分鐘就能將一個木桶的清水染黑。等輪到這個更大的泉池時,也是不多不少的十五分鐘。
水變多了,時間卻沒變化多少。
宿命人輕輕頷首。
他穿著一身白衣道袍,好似一陣風來便能跟著隨風而起似的。江落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下一刻,宿命人卻抬步,輕輕踏入了烏黑的泉水中。
微禾道長立刻道:“宿命人!”
宿命人道:“無礙。”
他徹底下了水。
宿命人的動作讓黑水泛起了漣漪,細微波動的泉池從他的腰側開始晃動。宿命人抬眼看著江落,緩步朝江落走來。
江落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警惕本能地升起。
宿命人的半身衣袍被水打濕,他卻毫不在意。
在他行走之間,他身側的污水忽然開始凈化,污水瞬息退去了黑色,重新變為了澄凈透明的色澤。
他朝著江落每走一步,清水便飛速跟著他往前凈化黑水,等到最后,只有江落身側的黑水還在茍延殘喘著。
宿命人已經走到了江落的面前。
他朝著江落伸出手,那雙仿佛藏著滄海桑田的淺色瞳孔含著溫柔的笑意,他道:“來。”
江落手指在水下抽動一下,隨即笑瞇瞇地抬起了手,放在了宿命人的手中。
在兩人雙手輕觸的一刻,江落的手指染黑了宿命人手中殘留的水珠。宿命人低頭看了一眼,合住了握著江落的手。
霎那間,從江落的手指尖開始,青年身上的每一滴染黑的水珠迅速變得潔凈、透徹,轉眼之間,池子里已然看不到一滴被染黑的水。
江落眼神閃了閃,忽而變得崇敬佩服,他主動道:“您好厲害。”
宿命人笑了笑,道:“這不算些什麼。”
他放下了江落的手,臉上被霧氣凝上了水珠,遠到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倏地拉進了許多,甚至讓宿命人看起來有些柔和,他道:“你到池水中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