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博士。”這幾個字在秦煜唇齒間輕輕攆過,忽然讓他覺得這個本該尷尬的場面透著一股難言的幽默,他伸出手與時初握了握,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合作愉快。”
雖然兩個人的地理距離一下拉近了這麼多,可時初頭幾天也沒見著秦煜幾面。
他在三十三樓工作,主要和技術部的人打交道,而秦煜在三十五樓,沒什麼事情不會下來。除此之外,雖然攬下這個活確實存了私心,但時初也想代表研究所把工作做好,所以前幾天一直忙著了解合作項目情況,沒工夫做其他事。
三五天之后,時初的工作才逐漸步入正軌,有了點空閑時間,于是立馬在午休期間給秦煜發了個文件過去。
這時候秦煜剛吃完飯在辦公室休息,趙易安也正好在他這邊談最近接手的某個項目,聽到新消息提示音隨意說了句“大中午還這麼忙啊。”
秦煜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時初。”
趙易安張了張嘴,似乎是習慣性想嘲諷兩句,但又想到什麼,表情怪異地說:“昨天技術部的人來匯報工作,跟我說新來的時博士為人謙遜和氣,沒有一點甲方的架子,特別好相處。”
“嗯。”秦煜點點頭,“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盡管時初內心大概不太愿意和人相處,但他對待周圍接觸不深的人至少會表現得溫和有禮,前提是這個人不過多涉足他的自我領域。
趙易安痛心疾首:“不是,你怎麼這麼淡定,他這個樣子肯定另有所圖,你都不問一下?”
說到這個,秦煜逐漸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以往還在一起時,時初越是不愿意承認什麼,他越想讓人家說出來,反而到最后適得其反。現在不論時初是口是心非還是自己有其他打算,他都順其自然,不著急了解,他自然而然會過來解釋。
譬如現在,看著名為一堆生物專業詞匯以及英語的文件被發過來,幾十秒后又被撤回,秦煜雖然不解,可也沒打算回復什麼。
果然,時初馬上發了一句話過來。
——不好意思,這是我博士論文,手誤發錯了。
緊接著,另一個文件被發過來,這回名字簡單易懂得多。
檢討書。
秦煜發現不對了,這份文件還沒打開,但從108M的文件大小來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這便是第二件讓他意外的事。之前時初說要寫檢討,他沒覺得這是隨口一提,畢竟時初一般不會輕易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
但他印象中的檢討,還是那種用一兩張信箋紙,最多不超過三千字就能寫完的東西。他上一次寫檢討書是在高一,和同學逃課出去看籃球賽,被老師勒令寫檢討周一在升旗儀式后對著全校念。
猶記得那時候三千字的檢討讓他寫得掏心撓肝,痛苦不已,最后交上去的成品夾雜著無聊至極的套話,車轱轆一般翻來覆去地講,這才將將湊夠字數。
所以,當他點開文件,面對十三萬多的字數以及嚴謹的圖表,臉上的表情短暫地被空白代替。
趙易安看他這樣,想探頭過來看:“靠,他說什麼了?”
“沒事,沒事。”秦煜單手擋住他,下意識把手機屏幕按滅,下了逐客令,“你別在我這兒待了,回去休息會兒吧,下午還要開會。
”
趙易安帶著一肚子狐疑跟不甘走了,秦煜解鎖手機,粗略瀏覽了一下內容,發現要不是時初標明了是檢討書,實際看著跟論文也沒什麼兩樣。
文中幾乎沒有“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或者“我滿懷愧疚與懊悔”之類空泛的套話。而是用一種客觀的描述,以時間為線索,記錄了從他們自相識起一直到分手后發生過的矛盾,并在之后詳細分析了時初認為的矛盾原因以及當時自己做錯的地方和需要改正的方面,有一些部分他還做了更讓人易于理解的圖片和表格。
在每一個事件分析的最后,時初還假定下一次有類似情況出現,自己應該如何做。
文末,時初說畢竟時間過去了那麼久,他只能靠回憶想起大部分事情,還有很多遺漏的地方,如果秦煜看過了覺得有需要補充或者修改的,可以隨時給他講。
一通看下來,秦煜差點兒以為自己和時初是單純的工作合作關系...哦,現在確實是。而眼前的這份文件,則是嚴謹莊重的工作合同。
不得不說,秦煜此刻深受震撼。
他這一刻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時初——他確實不太會處理感情上的事情,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拿出最大的誠意,用生活中做其他事情的經驗來對待感情。雖然這種形式對秦煜來講有些大動干戈了,可確實也是時初獨有的處理方式。
秦煜越看越感覺有股什麼氣息在他胸腔膨脹,混雜著復雜難言的情緒,像夜間的螢火蟲一樣散發著微弱的熒光。
他反手將手機倒扣在桌面,無言看了窗外半分鐘,又拿起手機,發消息給時初讓他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