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謹明需要方曜,方曜需要白謹明,而這兩個人需要一場不體面的交流。
愛情里的體面能幫助人維持自尊,但在一些情況下,拋開體面,露出最真實的想法,才能讓這段關系繼續下去。
阮繁星認為,白謹明和方曜正是欠缺這樣一種契機,爭吵甚至對罵都行。
自從離開醫院之后,白謹明回到了曾經的住處,就像蝸牛鉆進了熟悉的殼。
而且這個殼并不是一個好去處,它堅硬、冰冷,只會給蝸牛帶來有限的慰藉,更多時候反而會讓蝸牛變得麻木。
白謹明的狀態很不對勁,比麻木更甚。
雖然三餐照吃,也不抗拒輸液與吃藥,但其他地方就非常奇怪。
他對于自己的傷病無動于衷,不在乎脖子上愈發擴散開來的淤青,不在乎手腕上遲遲沒有愈合的傷口,不在乎高燒大病一場之后連走路也呼吸急促的健康狀態,對于赤身裸體的經歷更是沒有任何后遺癥。
想當初,姜朔死之后,白謹明對于一些事情有著近乎病態的執著,并不是什麼都不在乎。
其中一項執著就包括愛惜自己的身體,因為白謹明覺得自己不能像姜朔一樣早早死去,要活得很健康,要長命百歲。
然而如今,這些執念都不復存在了。
所以阮繁星經過幾天的猶豫糾結之后,在白謹明與喬穆啟程的前一天,將出國這件事告訴了方曜。
她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七個字——“白謹明要出國了”。
方曜的反應和她預料中差不多,這人比白謹明更能控制情緒,到了可怕的地步,即使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沒有一點慌張。
只沉默片刻后,開口向她確認了一遍:“他要出國了?”
在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后,又問:“什麼時候?去哪里?他一個人嗎?”
還是有一點點外露的情緒。
阮繁星已經把必要信息帶到,其余的問題不該她來回答。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大發慈悲,我只是為了謹明著想,另外想看見你被審判而已。”
來自白謹明的審判。
“他住在以前的家,你自己看著辦吧。”
*
白謹明的身體好轉得很慢,卻也的確在好轉,至少人稍微有了精神。
不顧醫生和喬穆的阻攔,白謹明有時還會遠程辦公,處理千瀾的一些重要工作。
杜琛這天也來看他,順便給他送文件。
白謹明穿著柔軟而單薄的家居服,安靜地坐在書房沙發上,專心致志看著文件。這副模樣很像溫室里開出來的白玫瑰,雖然有些枯萎。
“我在電梯里遇見了下樓的喬穆,被罵慘了,他說我壓榨病人。”杜琛故意用輕松的語氣道,“僅此一次啊,還在養傷就別費心工作了。”
白謹明的唇角似有若無勾了一下,視線凝聚在文件上。
“一點事情而已,沒有累著。”
杜琛并沒有得到安慰。
這段時間他的心都懸著,既擔心白謹明,又唾棄自己想趁虛而入的小人心態。
當他真正做到白謹明面前時,旖旎心思卻都沒有了,因為對方看起來真的很糟糕。沒有一個正常人看見這樣脆弱的病人,還能想到要和對方花前月下的。
“你和方曜聊過嗎?”他突然問。
問出口之后才發現這個問題很唐突,因為白謹明的身體僵住了。
手指緊緊捏著紙張,身體雖然沒動,但呈現出一種防御性姿態。
杜琛連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到……”
“沒關系。”白謹明打斷了他的話,抬起頭來,“之后要辛苦你了,我不在,擔子又要壓在你身上。”
“這倒沒什麼,”杜琛頓了頓,“只要你能開心一些。”
沒料到白謹明聽了這話之后,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睛。
“你也覺得我不開心嗎?”
杜琛被問得一愣:“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你沒有難受那就再好不過了。”
白謹明放下文件,慢慢起身。
本該合身的家居服在這具身體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白謹明的沒受傷的那邊腕骨從衣袖間露出,有些嶙峋,脆弱得似乎一掰就斷。
男人低頭看他,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用頓飯再走吧。”
杜琛當然愿意留下來,說實話,他甚至想代替喬穆,陪著白謹明出國療養。
他答了聲“好”,白謹明便走出書房。
跟上去之后,發現男人是去找那只狗。
還沒完全長大的土松犬看起來很可愛,也很黏主人,在白謹明懷里亂舔亂嗅。
而男人也完全縱容,低頭撫摸小狗的模樣讓杜琛想起了圣父……在杜琛看來,和方曜在一起之后的白謹明,身上總是似有若無繚繞著這種寬容而放縱的氣質。
所以他以前就十分嫌棄方曜那種得寸進尺的作風。
那種嫌棄在如今變成了厭惡與憎恨。
如果不是方曜,白謹明不會變成這樣。
陪著那只狗玩了一會兒,保姆就已經把午餐做好了,摘下圍裙離開。
因為喬穆出去辦事了,所以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白謹明吃的是病號餐,十分清淡,看得出也沒有什麼胃口。